自从大婚后,夏侯云歌一直住在轩辕长倾的紫荆苑。
这里种满盛开如霞云的紫荆花,是轩辕长倾命人在修缮王府时刻意种下。紫荆花寓意兄弟和睦,兄友弟恭,昭示他和皇上虽在外界有弟夺兄位之恶名,实则却是共同携掌江山之意。以此杜绝一些蓄意攀附名利之人,以此大做文章结党营私对皇上不利。
轩辕长倾让夏侯云歌住在他的院子,便是给了夏侯云歌莫大殊荣,和她身为王妃外人不可比拟的尊贵。亦向外人表明夏侯云歌在他心中地位,首屈一指不容人言置喙。
一切不过是给外人看。
虽在同一个院子,轩辕长倾却一直没露面。
“小桃,若摄政王再来,就请他进来。身为我的夫君,总在门外站着,叫人见了还以为我不识时务。”夏侯云歌看向窗外初晨的阳光,刚喝过药,嘴里很苦。
这几日,总能见到轩辕长倾在院外徘徊,她以为他会进来,他却只站一会便走了。
“是!”小桃见到夏侯云歌能重振旗鼓,满面振奋喜色。“王爷和娘娘俩人,总要有一个人矮下面子才好。不然总这样僵着,被外人见了,可不要说娘娘失宠了。”
夏侯云歌冷哼一声,“从未得宠,何来失宠。”
小桃奉上糖丸,温声劝道,“娘娘何必说那气话。摄政王能做给外人看,咱们亦能做给外人看。都说宫门深似海,侯门高地亦是如此。拜高踩低之人比比皆是,不管您位分多高,得宠便是天,不得宠连奴才都不如。”
“小桃,在这些争宠方面,你似乎很有门道。”夏侯云歌笑道,将糖丸搁置一边。
她不喜欢吃糖,嘴里总是苦苦的,才能谨记,一切拜谁所赐。
小桃羞赧一笑,“奴婢从小就入宫,这么多年,看多了各宫嫔妃争宠,看多了趋炎附势和世态炎凉,才懂得这些。”
这几日,夏侯云歌的气色好了很多,苍白的脸色亦微有红润,看上去多了几分朝气。
总在床上躺着,骨头都硬了。想下床走动活散筋骨,小桃却看的紧,怕她吹风,只允许她在窗前站一会。
小桃怕窗子有贼风,落了病根,门窗都关的很紧。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上薄弱蝉翼的窗纱,照在身上暖暖的,越过窗纱亦可看到紫荆花开正好的花园。上午下了一场急雨,带着几许秋意浅凉,满院子的紫荆花鲜艳锦簇,隔着窗纱似还能闻见淡淡花香。
隐约见到,一抹月牙白色身影,伫立在芳菲锦绣中……
那修长俊雅的身影,只淡淡一瞥就能勾去人全部的注意力,所有花团艳丽皆失了鲜妍色彩。
轩辕长倾!
他站在一片花海中,俊逸如天人。
可在夏侯云歌眼中,他就如一缕阴霾,整片阳光晴好的花园,瞬如阴云密布。
夏侯云歌紧紧抓成拳,眼底凝满冰霜。
她低声吩咐小桃,“小厨房日日炖老鸡汤,应该有鸡血吧。”
小桃微怔,“有是有,娘娘要鸡血做什么?”
“你去给我取一碗。”
夏侯云歌的声音冷了几分,小桃赶紧遵命出门去小厨房。
待小桃取了一碗鲜红的鸡血进来,低声问,“娘娘,我看见王爷就在花园的亭子里,好像闲着,要不要唤王爷进来坐坐?”
夏侯云歌望着桌上殷红刺目的鸡血不做声。
小桃低声嗫嚅,“最近听说朝廷很忙,若王爷现下得闲,是个不错的机会。”
小桃悄悄打量夏侯云歌一眼,见她面色无异,壮着胆子继续道,“小桃觉得,王府里佳人美眷那么多,娘娘总按兵不动,万一失了先机……”
“你说的没错。”夏侯云歌拍了拍小桃的肩膀,“日后有什么话就尽管说,不用总战战兢兢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桃擦了擦额上细汗,松口气一笑,“娘娘板着脸的时候,奴婢总是忍不住害怕。不是害怕,是敬畏!”
夏侯云歌给小桃对外一个眼神,“你想好说辞,以免好像我厚颜求他过来似的。”
小桃眼珠一转,“这事就包在奴婢身上。以前娘娘请祁帝,都是奴婢想的说辞。”发现失言,小桃赶紧捂住嘴,“是奴婢多话了!”
夏侯云歌无谓摆摆手,“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是!奴婢这就去请摄政王,就说小厨房做的点心不错,请摄政王过来尝尝。”小桃赶紧退出去,紧步走向轩辕长倾所在的亭子。
夏侯云歌端着那碗鸡血,回到床上躺下。
这几日补药补膳,她都一滴不落地全部喝光。身体虽还虚弱,恢复的倒是不错。肚子不再酸酸痛痛的难受,亦不再恶心想吐,只是懒懒的总想躺着。
轩辕长倾到底是来了。
他站在门口微有犹豫,才掀开珠帘进来。请他过来尝一尝糕点,只是借口,他亦看也没看桌上精致的糕点,而是缓步踱到床畔,目光晦暗不明地望着床上的夏侯云歌。
她的容颜依旧绝美,只是病弱的憔悴让人不禁心生怜意。
几日不见,轩辕长倾的容色有些苍白,似是多日不曾安好休息,眼里布满血丝。
他望着夏侯云歌的目光,很深很深,似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潭之水。
他不做声,她亦不做声。
他看着她,她便半垂眼眸,任由他看着。
过了良久,一室安寂,丝毫无声。
这时,婢女青莲熬好药送进来,小桃接过,正要伺候夏侯云歌服药,轩辕长倾却接了过去。
“都退下吧。”
小桃看了眼夏侯云歌,眼中浮现一丝喜色,恭敬退下,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轩辕长倾端着漆黑的汤药,坐在夏侯云歌床畔。他轻轻搅着滚热的药汁,她微低头,脸色如覆薄霜。
他舀了一勺递到夏侯云歌唇边,她不张口,亦没有躲,像个木偶一动不动。
轩辕长倾便耐心地,抬手端着,寂静等待她的反应。
良久,轩辕长倾手中滚热的药碗已变得温暖,夏侯云歌依旧静漠相对。
“你请我过来就是为了与我冷战?”他语气平和,丝毫不见愠色。
夏侯云歌眼睫微微一跳,只是双手紧握。一双皓腕上,那墨黑色的玉镯,格外鲜明。
轩辕长倾随手从袖口中取出一根细长银针,放在药汁内试探一下,将依旧雪亮的银针给夏侯云歌过目。
“放心,无毒。”
“我又岂会怕这个!”夏侯云歌终于开口,清亮的明眸寒若霜雪。
轩辕长倾若有似无一叹,依旧语气低缓,“乖,喝了药,身体就好了。”
夏侯云歌瞥了他一眼,捧起药碗,几口喝下。
轩辕长倾递上帕子,欲言又止,“歌歌……”
夏侯云歌手微顿,他却像个不能恹足的孩子,又低唤了她几声。
“歌歌,歌歌……”
没有平日俊朗神采,霸气凛然,他的俊美的脸上神色有些低落。
夏侯云歌漠然不语。
“你可还好?”轩辕长倾低声一问,眸中竟有淡淡愧色。
夏侯云歌冷哼一声,浑身散发出森然的寒意,“你觉得呢?”
轩辕长倾眸色一沉,没有说话,复而浅浅一笑,“我见你气色还好。”
他的话终于将夏侯云歌激怒,“还好?摄政王似乎很失望!若非我奄奄一息,也不能让摄政王满意是吧!”
她显然曲解了他的意思,他亦没有耐心与她辩解,脸上亦微有愠色。
“你在病中,我不想与你动怒。”这已是他能做到的底线。
也正因魏荆所说,怕她动怒不能养好身体,他亦多日不曾露面。他虽恨她,可在这件事上,终觉有愧。
“孩子没了,摄政王得偿所愿,自是心情大好,不会动怒!”夏侯云歌怒火一路飙升,直至双眸血红,怨毒地盯着轩辕长倾,似要将他剜出两个洞来。
“是你自己喝了那碗药!我岂有逼你!”轩辕长倾的口气亦重了几分。
“摄政王推卸责任的本事,望尘莫及!若非你默许,旁人又岂会执意送药过来?我倒是想知道,摄政王竟不想与我有子嗣,不与我同房便是,何须太后送来一碗有毒的绝子药!怎么?摄政王见我貌美心起歹意,还想与我巫山云雨夜夜洞房不成?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就不怕脏了摄政王高贵的身子!”夏侯云歌越说越气,最后几乎喊了出来。
轩辕长倾的脸色青白交加,最后涨红如血,“你是不是病的脑子糊涂口不择言了!”
“我可不会忘记!是谁玷污我清白身子!不妨告诉你实话,高贵的摄政王,那个孩子就是你的骨肉!我夏侯云歌在你眼中再不济,也知洁身自爱,从不与哪个男子有染!是你的母亲和你联手,亲自杀死了那个孩子!”夏侯云歌一把拽住轩辕长倾的手臂,身体前倾,誓必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到轩辕长倾脸上任何一个微妙的变化。
轩辕长倾惊怔的神色,眉心高耸,眼底浮现了一闪而过的挣扎痛色。
身为一个人,但凡有些血肉,哪怕十恶不赦亦是虎毒不食子,终是无法接受亲手杀死自己亲生骨肉的事实。
“哈哈哈……”夏侯云歌凄声大笑起来,“听魏荆说,那个孩子都有些成形了!是个男胎。惨死的无辜生命亦有灵魂,他会日日入你梦中,向你索命,亲口问你为何杀了他!满手血腥的摄政王,你可会怕呢?”
夏侯云歌双目赤红,脸上笑容狰狞若狂。
她是怕的,甚至晚上梦醒,有时不敢入睡,生怕再梦到那个男孩,哭着问她“为何抛弃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已接连几日梦见那个孩子嘤嘤哭泣。
她是双手沾满血腥的杀手,竟也无法面对自己孩子无辜丧命的事实。
这种血脉相连的母子亲情,不触碰还好,一旦牵扯,整个人都变得陌生,不再是原来那个冷血绝情的杀手了。
轩辕长倾一点一点张大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睛黑如曜石亮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