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竹菊看的实在紧,夏侯云歌走到哪里,她们便跟到哪里。
也如以前一般,一句话不说,默默的,不回头看到她们,简直不会发现她们四个存在。
夏侯云歌不着急,如轩辕长倾那般高傲的王者,被她气走,定不会折损尊严再来接她回去。谁会愿意,让一个总是让他添堵,总是刺激他,藐视他的女人,长伴身侧。
即便利用价值很高。
不过在南方战事将起的时刻,她的价值似乎有些微不足道了,甚至已成为轩辕长倾最大的威胁。
祁梓墨终于还是打着匡复南耀的旗号起兵,而夏侯云歌就是祁梓墨带领千军万马从轩辕长倾身边救走的目标。暗地里拥护前朝南耀的势力,也都纷纷投奔祁梓墨旗下。她已成为新成立越国,涣散南方民心军心的借口。
如今,她这样一个在政治上毫无建树的女子,根本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上作用。
不过空有南耀夏侯氏嫡系血脉的躯壳而已。
也许,轩辕长倾也是觉得,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搜刮的价值了。
逃,是一定要逃的。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必须等轩辕长倾防卫松懈的时候,一举成功,绝不容许失败。
否则,轩辕长倾很可能,不再多留她一分一秒为患。
在菩提观的生活,枯燥无聊,却很清静。虽然清静安静,不过是从一个华丽的牢笼,又到一个草做的牢笼而已。
根本感不到丝毫愉悦。
不过晚上的睡眠倒是好了不少,不再辗转反侧。
也许眼不见为净,便是这样的道理吧!
梅兰竹菊不许别的道姑接近夏侯云歌,唯有一念师太除外,因为她是道观主持。
一念师太来过两次,总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当看到门口守着的梅兰竹菊,便又什么都不说了,只讲道学。翻来覆去那么几个意思,夏侯云歌听得不是很懂,只记住“道德经”中的一段。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拱。
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夏侯云歌经常念叨着一句话,也是提醒自己,木强则折,人强则败,以柔制刚未必不是取胜之道……
轩辕长倾急忙拆开信件,一目三行的快速浏览。
“临阵倒戈,大开城门”这八个字,如霹雳响雷炸响在耳边。
“混帐!”轩辕长倾怒声大骂,“一群混帐!”
祁梓墨趁海水涨潮之机,秘密派兵,发起进攻假象,不会水性的北越兵将,早被海水地动山摇的气势骇住,手忙脚乱迎击,却疏忽了祁梓墨秘密派出水性极好的军队潜伏上岸,虽有不少人葬身涨潮的海水之中,还是成功占据了沿海五座空城。甚至有人,因从未见过海水涨潮如此凶猛,受了人言蛊惑,以为天助叛军,开城门倒戈投奔。
沿海重镇虞城,虽有上官麟越坚守,却被祁梓墨占据的五座小城,呈半包围之势。虞城如今腹背受敌,只怕上官麟难以固若金汤,一旦虞城失守,祁梓墨便可一路进攻直捣皇城。
而轩辕长倾围困祁梓墨,阻断海上物资供给的计划,也落了空,情况极为不妙。
这时信鸽飞来,东朔赶紧取下信鸽腿上的密信,呈给轩辕长倾。
轩辕长倾看过密信,脸上阴霾终于缓解稍许。
暗七已化名成婉菻在祁梓墨身边博得最起码的信任,在战事一触即发之际,确实是个好消息。
轩辕长倾将信件在烛火上烧毁,负手在房中来回踱步。
心绪如潮,忧思袭心,烦躁起来。
站在窗前,看向对面黑着的窗口,纷乱的心海,愈加躁乱空茫,再没有看到夏侯云歌房中还亮着灯的那种杂乱沉淀的踏实感。
轩辕长倾回身一把推翻桌上堆叠如山的奏折公文,吓得书房外听到动静的下人,跪了一地。
就连东朔也深深低下头,心头不禁突跳。
最近几天,摄政王的情绪极为不好,许是因着前线战事,心情烦郁吧。
沈承安跪在地上,英气挺拔,“王爷息怒,战事将起,这些害虫早些投降,也免于涣散军队。末将请命,赶赴前线镇守。”
轩辕长倾依旧心烦意乱,喝道,“东朔!去将对面的灯点上。”
东朔微怔,赶紧领命去了。
对面黑着的窗口,终于亮了,好像住在那里的人,仍坐在窗前翻书或在房中来回踱步。
轩辕长倾的心情莫名缓解稍许,还是不能像她在时那样沉定。
不过是有人倒戈,在战场上,这种事实属寻常,他何曾这般愠怒过。
太医经常对他说,忧思之人伤心血,多心绪烦躁焦虑,需养心静气方可平焦安躁。
常年食用的药膳药茶,不知何时已减少份量甚至戒掉,再不用忍受那苦涩充溢唇齿的味道。
轩辕长倾铺开沿海地形图研究,还是心乱如麻,苦涩的药茶喝了一碗又一碗,仍不能缓解。
“东朔,再将对面的烛火点亮一些。”
也许,他只是习惯了对面灯火通明。
东朔赶紧再去对面点灯。
黑夜中,对面一室通明,轩辕长倾终于感觉踏实不少。开始研究地形图,研究设防策略。
东朔悄悄看了轩辕长倾一眼,实在想不通,对面亮着灯为何对王爷的情绪起到如此明显作用。
柳依依端着亲自泡好的宁神茶,见东朔去对面点了两次灯,轩辕长倾也终于能凝神下来处理政务。柳依依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她笑了,却忍不住红了眼角。
柳依依在轩辕长倾的书房外,一直站到很晚。
秋夜的风很凉,手里的宁神茶早已冰凉,依旧固执端在手中。
直到子夜时分,沈承安也疲倦离开书房,轩辕长倾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柳依依。
“更深露重,你怎么站在外面。”轩辕长倾急声道。
柳依依陡然一个激灵,猛然回神,声音有些匆忙,“我泡了宁神茶给你,见你忙,便没进来打扰。”
“这些事,有下人忙,你还在病中。”
他微怒的口气,充满关心,终于暖和了柳依依夜风中冰冷的身体,她温婉一笑。
“你一向喜欢喝我泡的茶,她们做事,我总是不放心。”
她早已习惯了为他操持这些。
习惯,是一种那么可怕的东西,逃也逃不掉,避也避不开。
柳依依抬头看向对面亮着的空房子。就犹如,他也习惯了某个人,某件事,一旦离开,犹如脖颈束缚,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已经冷了,不能喝了。”她将已经冰冷的宁神茶倒入一侧枯黄的草丛中。
轩辕长倾望着月光下,柳依依温柔美丽的容颜,透着病弱的苍白,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与卑微,不经意刺痛了轩辕长倾的心。
卑微……
自从她怀孕的事被他知晓,这种卑微的感觉,便在她身上挥之不散。
他想要抬手拥柳依依入怀,却又僵在半空,感觉这样的举动简直充满罪恶。
曾经,不止一次拥抱过柳依依,尤其在他毒发时,是那么依恋依赖她的怀抱,也只有她才能给他强大的力量与安全感。只有柳依依在身边,他才可以真切知道,自己还活着,还可以在毒发后,一年接一年地活下去,不会那么快被魂噬吞灭致死。
而如今,从什么时候起彼此变得疏离,也许是兄妹之名,真的将他们束缚了吧。
“那屋子虽然亮着,却始终都是空的。”柳依依笑着说,抑制不住心口涩涩的疼。她回头看向轩辕长倾,眼底一片温柔,充满祝福的期盼。
“长倾,有些事不要太执着。否则,总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轩辕长倾眉心微拢,有些听不懂柳依依话里的深意。只能温声对她说。
“依依,你别害怕,不管遇到什么事,你身边始终还有我。”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放任柳依依不管。不管发生何事,他都会站在她面前保护她。是歉疚,也是亏欠。
他怅然仰头看向墨黑苍穹,总是不想看到柳依依眼底纠缠不散的悲伤。
若当初他能快一些,找到百里非尘的百花峰,那些事就不会再发生,柳依依也不会承受这样大的痛苦。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才会让这个世上唯一对他最好的人,受到这样的伤害。
“长倾,这样的话你不该再对我说了。其实我没有表面那么柔弱,我可以保护自己。”她认真的口气带着柔韧的坚强。
她清楚知道,如今在他的生命里,她再不是唯一的存在。他们已经是兄妹了,即便不是兄妹,她也不会再拖累他去追寻心底深处那个她的累赘。
她已经不干净了,再也配不上他。
柳依依突然压制不住胸腔的痒意,连咳数声。
轩辕长倾皱起浓黑的眉心,赶紧轻拍她的脊背,嗔怪道,“再不许你夜里站在秋风中,你只要养好你的身体,好好的,我便没了后顾之忧。”
轩辕长倾眼中担忧的神色,柳依依下意识的低头躲避。忙转身离去,轩辕长倾一把拽住,风中飘起的白色衣袖。
“依依……”
柳依依定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纤弱的脊背,柔弱的好像能被秋风吹断,任哪个男人见了,都想保护在她的身前。
她就是这样一个,需要人保护的柔弱女子。
“长倾,我很好。”她低声说。
“我……”他默了几秒,“知道。”
气氛忽然变得让两人都有说不出的尴尬,还有一丝心底泛起的酸涩。
他知道柳依依放不下怀孕之事,能在自杀之后,还能振作起来,装作毫不在意出现在他面前,已是鼓足最大的勇气,亦有夏侯云歌的功劳,若不是夏侯云歌,柳依依现在已不在人世。
柳依依本里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容不得有半点伤害。而现在,他似乎疏离她了,让独自承受那么多,他却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才能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