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
薄薄的云层,遮住了清冷的月色,昏沉的夜晚,宫灯的光线都显得灰暗无光。
太后就如一架躯壳躺在床上,有思想,眼睛也能看得见东西,却是最不能言,身不能动,与一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钱嬷嬷和宫嬷嬷尽心尽力的伺候,总希望能挽救出来一线希望,经常帮助太后按摩肢体,可太后多日来的情况就是没有什么进展,却也没有更恶化一分。
深夜时分,钱嬷嬷和宫嬷嬷都疲惫的打瞌睡,又不敢离开太后床前下去休息,生怕太后有什么吩咐,不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似睡非睡间,觉得鼻端飘过一股异香,钱嬷嬷和宫嬷嬷钱头一歪,便沉沉睡去了。
太后也闻到了那股异香,也昏昏沉沉的,好像醒不过来。随后又感觉鼻端有什么刺激的味道,脑子顿时就清醒了,猛地睁开眼,就看到魏安站在床头,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太后的一双眼睛当时就红了,噙满了恨意,双眼紧紧纠缠着魏安,恨不得将魏安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才解恨。
魏安却完全无视太后这样憎恨的目光,“太后娘娘,我知道您早就怀疑我了。没错,我留在您身边,确实别有用心,我想得到,羌月国的古籍,想知道那里面都写了什么,因为那正是巫族失传已久的秘籍。”
太后喷火的目光,变得更加灼热,如果那真的是一把火,一定能将魏安烧得只剩一片残渣。
魏安依旧无视轻声问,“太后娘娘,现在可是在怨我?”
没有回答,魏安便继续说下去,“怨也好,不怨也罢,古籍我是势在必得。”
魏安叹口气,又道,“只要太后告诉我古籍放在哪里,我可以考虑,让你不再这么痛苦的躺在这里。”
望着太后吃人喷火的目光,魏安声音和缓平柔的好像哄着一个孩子,“嫣儿,我了解你,你宁愿死,也不要这样像个活死人躺在这里,不能动不能说。”
魏安的手,轻轻抚摸太后的长发,“你心气儿高,受不了这样的屈辱。”
魏安的话好像触动了太后最敏感的一根神经,眼角渐渐浮上一层水色。只是泛着红色血丝的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一眼不眨地盯着魏安。她的目光倔强凌厉,依旧如往昔那般盛气凌人,却又透着些许的无奈与悲凉。
魏安不慌不急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小瓷瓶,之后打开盖子,从瓷瓶内取出一个红色的药丸。
“我这里有一颗药丸,可以让你恢复说话,恢复行动,但是这颗药丸……”魏安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定定地望着太后的眼睛。
“如果太后同意跟我交易,这颗药丸,我便送与太后。算是你我相识多年,多少也有些……”魏安的声音僵住些许,“交情。”
也只是交情吧!
魏安缓缓伸出手指,轻轻擦干太后眼角的一抹潮湿。随后,手指轻轻抚摸太后消瘦得极为厉害的脸颊,叹息一声,“几日不见,你竟老了这么多,眼角都有细纹了,你最怕老的。你说,老了不好看。往昔的保养,你还如二三十岁的样子,这几日病痛缠身,急火攻心,就折磨得你迅速衰老了。失去了往日明艳的光华,就像一个蒙了油垢的瓷器,怎么擦也不复往昔的光彩。”
太后眼角的湿意又重了些许,魏安依旧轻柔擦去,不让她的眼角流下泪来。
“你也可以不同意,我只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魏安是声音沉了下来,透着几分寒意,“即便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对你如何。毕竟这些年,你对我很好,我的命也是你救的,我也无以为报。”
魏安见太后还没有任何表示,也不焦急,还会用手指梳理起太后散落在枕畔的长发,那墨黑的长发中隐约有了丝丝斑白,他又惋惜地轻叹一声。
“你最讨厌白头发,每次见到都要让我给你揪掉。如今竟然生了这么多的白发出来,揪也揪不利索了。”魏安的声音透着一丝苍老。“如果是往昔,你一定会抓着我的手问,你是不是对我动了心。你就是这么执拗的,总希望我对你动心。我这颗心,早就死了,再也不会动了,十年前就死绝了。”
魏安长叹一口气,“我每次都不会对你说什么,现在也不怕对你说了。你的头发很柔很顺,像极了我原先的主人……”
魏安的声音猛然顿住,再没有说下去,只是眼底浮现的思念遮也遮不住。
太后猛地长大双眼,她明白了,了悟了,一片通透。
原来在魏安的心里,真的住着一个人,一个挥也挥不散,让她永远无处插足的一个人。
“我搜遍了整个甘泉宫,一直都找不到羌月国的古籍,你到底藏在哪里了?藏得这样好。就怕被我找到,离开你是吗?”魏安的声音又顿了顿,柔和目光的样子,好像在抚摸着一件宝贝,“要是往常,我这般的对你,你一定要扑到我的怀里,就像个少女一样,祈求地望着我,让我唤你嫣儿……嫣儿……”
魏安的目光渐渐放远,“那一年,我和我的主人,刚刚离开巫族来到这片被巫族称呼为凡土的大地。没想到,就遇见逃难的你。只是主人见你在难民中可怜,让我救了你,你便对我有了情义。我的模样……”魏安抚摸了一下都快长在脸上的人皮面具,“这般普通,你那么美丽如带着露珠的花朵,你还对我动了心。你最后,还是被一个华服俊逸男子带走了。”
那个男子正是轩辕长倾的父亲,北越国先国主。那时候魏安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亡灭的羌月国公主,已经沦为战俘奴隶被押送北越,却是途中逃走,被他从一帮即将凌辱她的官兵中救下,最后那个俊美的男子骑着马出现,说这女子是他的妻子,就给带走了。
“一次我问你,都一大把年岁了,为何你就那么喜欢让我呼唤你的闺名。你说,那是因为,第一次遇见你时,就喜欢上了你,总想着年轻时最美好的一面都留给你,可最后再相遇时,我已是别人的妻子,有了孩子的妇人。”
那一次的相遇正是十年前,南耀皇陵,他打算随葬皇陵,陪同先皇后,巫族的圣女一起入葬的,那时候他已三十岁,到了巫族人的大限。却不想巧遇了太后派来满天下寻他的人,带他去了北越,还救了他的命,一直存活至今。
那时候,她已经是太后了。而他却不想做那隐藏在后宫的男人,与太后有任何苟且的事,当着太后的面,挥刀自宫。
“你总说,对我的了解终究还是太少,有关我的一切,只知道我在北越之后的事。以前的一切,从来都是闭口不言,也从不告诉你。今日我便告诉你,我是巫族人,圣女身边的影卫。而圣女就是我的主人,南耀先皇后,摄政王妃的生母。就是初遇你时,站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子。”
太后张大的眼睛中,隐约浮现了久远记忆中,那个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静静望着她的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那女子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长裙,又蒙着面纱看不到脸,却浑身都透露着出尘绝世的如仙气质,让人一眼难忘,恍若那就是从天而降误落凡尘的天仙女子……
太后终于明白了,只怕在魏安心中的女子,便是他的主人,那个从未谋面,只在传言听说过长得极美极美的女子。而南耀先皇后宫中,唯一是一个女人,宁愿一生只有一个女儿,也再未另纳嫔妃。她曾经眼红的羡慕过,北越的先国主,口口声声说爱她,照样在后宫中姬妾成群,嫔妃无数。
魏安又拿出那个红色的药丸在太后的眼前晃了一晃,“嫣儿,这个药啊,你想吃吗?你若真的想吃,你就眨眨眼睛,我喂你吃下去。”
太后倔强地瞪大眼睛望着魏安,不眨眼,目光也不动,眼里全是氤氲水雾,幽怨的嗔恨地望着魏安。那神情,假如她现在能动的话,一定会甩魏安几个耳光。
可她动不了,也发泄不了,只能揣着满心满心的恨意,最后化成一抹自嘲的苦笑。
即便能动又如何,能言语又如何?
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也不想再做什么了!
魏安最后叹息一声,把玩指尖那个红色的药丸,“这个药,不吃也好。这不过是让你能维持十二个时辰的妖药,可以行走,可以言语,如同正常人,却是不知疼痛,不知感觉,犹如一个僵尸。十二个时辰一过,你就会油尽灯枯,魂归地府。”
魏安随手毁了那颗药丸,化成点点斑驳的红色,从他的指尖缓缓飞扬。
“嫣儿,你就是不肯告诉我,羌月国的古籍在哪里?”魏安看了太后一眼,环视一眼大殿,这里早就被他搜个遍了,就连地砖都曾悄悄撬开过。
太后的眼珠动了动,虽然没有声音,口型却张了张。
魏安赶紧仔细辨别,太后竟然是说的是,“休想!”
魏安闭上眼,神情上似是一丝不忍,“嫣儿,你还是选择让我心寒啊。可我怎么忍心……”
魏安的声音,浮现一丝颤抖,“忍心让你如此备受煎熬。”
太后的唇角浮现嘲讽的冷笑,眼底一片厌恶。
魏安便缓缓地说,“在你这里搜不到,便是被你藏到了别处。我知道,你最疼爱梓婷公主,怕是已经叫你秘密藏在梓婷公主的身上了。”
果然,魏安成功在太后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慌乱的神情。魏安笑了起来,心中一片清明。
“原来真是如此。”
太后挣扎着想要喊什么,口型好像是,“魏安你敢……”
可魏安已经不再愿意浪费时间,有些无奈又有些不忍,混杂在一起,最后又是长长叹息一声,大手便轻轻覆盖在太后的口鼻上。
他的力道很轻,却让不能挣扎的太后,再也不能呼吸。
“嫣儿,我知道,你宁愿死,也不愿像个活死人这样,备受煎熬的躺在这里。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太后的目光,渐渐迷蒙地软了下来,呼吸憋闷的痛苦让她脸色青紫,眼泪就如泉涌一般从眼角滚落,湿了她斑白的长发。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甘心到最后,也没能匡复羌月国。”
魏安的手渐渐用了点力气,太后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瞪大通红的眼睛,渐渐无力地缓缓闭上,耳边还传来魏安的一道轻软的声音。
“你未必就是为了匡复羌月国,而是因为痛恨轩辕氏,想将轩辕氏踩在脚下,而唯一能做到此,便是站在权利的最顶峰……”
太后闭上的眼角,最后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滚落,渗入枕畔。最后,再没有眼泪流出来,眼角只剩下两道渐渐干涸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