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明年春天冰雪消融、道路开阔、春暖花开之时,太子想,他的父皇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神武三十四年冬,在第一场雪将将停住的时候,神武帝病重不治,很快便到了弥留之际。
只过了两日,皇宫中的丧钟时隔仅仅一年再次被敲响,神武帝驾崩!
好多人刚开始听到那钟声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意识到那是帝王驾崩的丧钟!
帝王驾崩,天下服丧,乾坤倒转,山河变色,天地银装素裹,皇城中入目到处是一片雪白素缟。如同去年昭懿皇后崩逝时的情景般一模一样。
慈宁宫中,李太后喝了汤药正在休息,皇宫里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她还懵了片刻,李太后茫然了一会儿,看向同样呆愣住的安王,突然她浑身颤抖起来,声音恐惧而又急切:“这是宫中的丧钟?皇帝?是皇帝……不可能啊!不可能!哀家还在啊!”
李太后挣扎着要下床榻,她从床榻上滚落下来,赤足就要向外奔去,不知不觉泪水已流了满面:“我要出去!哀家要出去!肯定不是皇帝……肯定不是……”
李太后的疯魔外人不得而知。
太子全权主持了神武帝的丧仪,乾政殿中,七皇子自边境千里奔袭而回,他一身风霜,奔入皇宫后直直扑倒在帝王的棺椁前痛哭失声。
在帝王棺椁停灵够七七四十九日时,太子亲自扶棺将神武帝送往帝王陵寝中。只有太子、七皇子和七公主知道,那棺椁里真正盛着的只有自己父皇的一缕白发而已。
真正的神武帝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秘室内休养生息,待刚过了年关,大地回春,天气微暖,冰雪稍融,他便迫不及待的启程赶往了边境寻找蓝青梧。
此时的太子已经登基为帝,只有他、七公主和七驸马三人悄然在皇城郊外目送着神武帝的离去,七皇子紧紧随侍在其父皇身边,一刻不敢松懈,神武帝却自坐上去往边境的马车后,神色便安然而平静,身体的病痛也好了许多。
神武帝带走了武将钱回、魏岩亭,宫中带走了一明一暗的李祥和李忠,幻影卫除了各队的首领则全部留给了已经登基的下一任帝王。自此新帝便可以全部任命自己最信任的武将和太监首领,宫外宫内、明处暗处的全部势力也可由新帝一并掌握了。而定王也默不作声的跟在神武帝的马车后面,神武帝知道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已经归心似箭、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别的。
初春时节,马车走走停停,直至快一个多月神武帝一行人才到了边境。
此时已经春暖花开,神武帝自马车上走下,一步一步走入那片桃花园,那里——蓝青梧正等着自己。
神武帝自踏入小桃园开始,眼底的颜色便一点一滴丰盈起来,绿叶、红花、彩蝶、飞鸟、暖风……慢慢的充斥着他的眼眸,神武帝缓缓的走向那棵大桃树,微风徐徐,枝干吱呀,桃花瓣瓣的飘落下来。
神武帝轻轻抬头,只见蓝青梧正坐在桃树枝干上,居高临下的微微含笑注视着自己,此时此刻在他眼中,万物都失了颜色,蓝青梧的身边一片模糊,唯有她清晰的印在了他的眼中,颜色艳丽,清美绝伦。于是神武帝也笑了:“弱弱,你等了很久了吧?我来了!”
蓝青梧从桃树枝干上轻轻跃下,她的裙摆犹如波浪般荡漾开来,美得不可方物。她走到神武帝面前,看着面容依然俊美无俦青丝却已变成白发的神武帝,抬起素手轻轻的抚摸着他全部雪白的发丝:“周勖恒,你终于来了!”
神武帝紧紧的拥抱住蓝青梧,心满意足道:“是!我终于来了!”
自此以后再不会离开!
在这个小桃园,他们开始相遇,他们曾经决裂过,这不仅仅曾是蓝青梧的梦魇也是神武帝的痛楚,他们不约而同的皆尽全力的忘记着那段过往,携手共进多年,而如今,他们又一次在这里相聚,并且会亘古不变的在一起。
神武帝的耳边轻轻响起了蓝青梧的歌声,她的歌声丝丝入扣,仿佛要蜿蜒进他的心里,让他无法逃离。他也不想逃离。
天地静谧,唯闻桃花瓣瓣飘落的声音。悄然而无声的落了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满身。
真正的一代帝王——神武帝周勖恒在明昭一年春驾崩,他在进入那个属于自己和蓝青梧的小桃园的第一日,便倚靠在枝繁叶茂的大桃树下阖然长逝。他的姿态闲适悠然,就如同第一次遇到蓝青梧时腿部受伤,倚靠在大桃树上养伤一般。
七皇子从始至终跟在神武帝身侧,为真正的神武帝收敛入棺,遵从自己父皇的遗愿,将父皇和母后合葬在冰玉棺内,并选了一个春日融融的天气下葬,自此,他们将会永远的在一起!
之后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千年之后这里逐渐成为着名的桃花塚,据闻这里埋葬了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为人们所熟知。而这里也世世代代有人在守护着,被后世称为桃花人。
桃花人守桃花塚,他们逐渐在这里形成了新的势力家族,传承于后世。
明昭一年春,皇城乾政殿,年轻的帝王在忐忑不安中收到了来自遥远边境的来信,他的亲弟弟——已被新帝册封为景王的来信,新帝似有所感,他遣退了所有服侍的宫人内侍,在颤抖着手拆开了信之后,终于伏案失声痛哭……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小七敬禀兄长,父已于到达边境桃园初日崩逝,臣弟已遵循父之遗愿,将父母合葬于冰玉棺大桃树之下,望兄长知而节哀!
年轻的帝王伏案泣不成声,父皇、母后,你们终于相见,而我——终于失去了父母双亲!他头顶的天终于塌了,而从此以后,自己必须成为新的天、新的地,新的君王,延续支撑着这个大晟皇朝!
一个多月后,神武帝百日丧仪已过,七公主来到乾政殿面见明昭帝。
当她告知明昭帝自己的决定时,让明昭帝几乎失态,“玥玥,你说什么?你要出皇城?游天下?”
七公主周承玥坚定的点头:“是!皇兄,玥玥已经决定和七驸马游历天下,我要亲眼去一一看到、实现母后一生的所愿,我要青慈院开遍天下,我要走遍各城府的和离司、女义学……身为父皇母后的女儿,身为公主,我有责任和义务去旁观着、推进着这个皇朝的变化!皇兄……你会支持我、答应我的是不是?”
明昭帝张了张嘴,有些茫然道:“可是玥玥你的驸马呢?他同意吗?还有他的家族?”
七公主道:“他同意!他愿意和我走遍天下,我们相约好了,过两三年再商量子嗣的事情,他说他是武将,现在天下太平,武将无用武之地,愿意和我一起去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皇城的青慈院我已经安排好人打理,她会时时和我联系。皇兄,我们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便是边境,待得我们为父皇母后守够几月,便一一巡视着周边城池而去!皇兄,玥玥会回来的!”
“玥玥……”
明昭帝用力抱紧怀中的妹妹:“玥玥也长大了!我不该……不该再束缚着你!”
“皇兄,从此以后你独自一人在皇宫,要好好的珍重自身!玥玥会日日祝祷皇兄福寿绵长、如意安康!”
明昭帝心脏紧缩,嘴上却不舍的为七公主盘算起来:“玥玥奔波在外,皇兄会派一队人马给你,再赐予你一枚令牌,可令地方官员从命,还有衣食住行万万不可委屈了,还有你的体香,我会给你准备好特殊的香露掩盖体香,不至于出什么意外!还有……”
七公主哭出声来:“皇兄……太子哥哥……你记得,要尽量快乐一些!父皇母后都希望你轻松一些!玥玥和七皇兄也会一直在身后支持你!皇兄——珍重!”
“这短短而又漫长的一生,我们最终都会失去!”
明昭帝想起父皇还在时对自己说过的话,是啊!他一直在不断的失去至亲,他们或远去、或逝世,他们终究有自己的选择和生活。
年轻的帝王在高高的城墙上再一次目送自己的妹妹远去,他俊美的脸庞上,鼻梁挺拔,剑眉入鬓,五官深邃如山峰之峻,令人仰止,他的眼眸深邃如夜空,黑沉沉不见底。
七公主担忧的话语还言犹在耳:“太子哥哥,这是玥玥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又如白云苍狗变幻无常,太子哥哥不妨放开一些,不要困宥于前朝后宫的虚假情义,去试试追一个梦,恋一个人!玥玥只希望你每日开心而已!”
明昭帝转身下了城墙,他沿着宫道缓缓的行走,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年轻的明昭帝遥望着边境的方向,不知道父皇到达小桃园那里时,桃花有没有绽放?他有没有见到母后?他甚至想,父皇母后终于相遇,他们会不会继续青梅煮酒、烟雨行舟?他们一同种下的小树在这个春日有没有发芽?不过他能肯定的是,他们此生一定再无遗憾了!
如果能重来,他们……
明昭帝不明白父母那样深刻而痛入骨髓的感情,他只知道他们理应如此。明昭帝不知不觉的走进金銮大殿,这座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宫殿,他一步一步的登上九龙玉阶,走上高台,缓缓的坐在了庄严肃穆的龙椅之上。
明昭帝头戴紫金冠,身穿黑金长袍,他五官深邃,剑眉入鬓,凤眸如寒星,俊美英武、贵气天成,威仪不凡!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高台下的一切,在他得到至高权利的此时此刻,也是所有至亲离他远去之时!
“终于……还是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高高在上的刺骨冰冷的孤独寂寞围绕着明昭帝,让他久久沉寂不动。
神武帝统治的皇朝结束了,属于明昭帝的皇朝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