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都寂静无声,只听得浓雾笼罩,睡意朦胧的树木上,有不少露珠点点滴滴的落下来的声音。
晨曦雾绕,漫山的云雾时而如风平浪静,时而轻轻如丝绢,雪白的云雾像海浪一样在空中翻滚着,龙虎山群峰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盘旋的云雾像是给山峰蒙上了一层层面纱。
远处,残星闭上疲倦欲睡的眼睛,渐渐的消失在空中,黑夜还在顽强的与白昼坐着最后的斗争,终于,东方的天际边开始朦胧的透出亮光,看上去像是一块拧过的、潮湿的淡蓝色画布。
此时,连绵的龙虎山上建有灰墙白瓦的建筑群也渐渐的开始隐现在晨曦之中,古朴典雅和气势雄伟的建筑,山上漂浮的云雾,宛如一副丹青画卷,让人心旷神怡,如梦如幻。
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
道号经声,唤回苦海迷梦人
“咚……”
深沉、洪亮、浑厚的钟声回荡在曙色苍茫的深山幽林之中,远播十余里,暂时还看不见的山下的村落里,公鸡也在啼鸣,此起彼落,互相呼应。
龙虎山上坐落着一座正一派的道观。
此时,道院中,南部一个小院的房间内,躺在床上的人被熟悉的钟声唤醒。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从梦中醒来,伸了一个懒腰,穿上白布袜、青衣和青鞋,点燃桌子上的蜡烛,有些昏暗的房间顿时亮了起来,细细看来,原来房中之人是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年。
小道士来到井边,将取出的井水倒进木桶之中,作洗漱之用,别看他人小,但力气可一点也不小,只见他提着一桶水返回房间。
洗漱之后,熟练的将披散在脑后的头发梳成总角,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袖祛,这才离开房间,
“小师叔。”
“小师叔。”
“师叔祖。”
道观不比山下寻常人家,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每天卯正时分到三清殿做功课,如果不是身体生病了,或者其它特殊原因,必须来此,如若不然,一定会受到责罚。
而在前往三清殿的路上,有一个奇怪的情景,那就是众人看到人群中的那个小道士,都会恭敬的执晚辈之礼。
“嗯,大家早上好。”
小道士人虽小,但面对众人,依旧可以面不改色,这份宠辱不惊似乎有了点“小师叔”的样子,他和身边的人点头示意后,估算了一下到三清殿的时间,随即,脚下的步伐隐隐的加快了几分。
“青云,你惹小师叔不开心了?”
“没有啊,怎么会这么问?”
“你没发现小师叔今天有些无精打采吗?”
“那岂不是无书可听了……”
走在前面的小道士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笑着摇了摇头,这句话形容的好,他现在的状态也确是如他师侄所描述的那样“无精打采”。
究其原因,是因为昨天三更时分,正在睡梦中的他突然听到屋内想起了“吱吱吱”的声音,点燃蜡烛之后,才发现房间内多了一只老鼠,未料到老鼠身法如此灵活的他,废了好一会的功夫才堪堪的将这不请自来的客人请出房间,而那时已经是丑正时分了。
来到大殿之后,众人严整衣冠,不在闲谈嬉笑,开始认真的日诵功课。
“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
道观清晨诵读主要有几个目的,一是绝断尘缘,抛却杂念,专心的投入到修行中;二是消除灾厄,道教修行的目的就是期冀有朝一日能够得道飞升,但飞升之前需要消除自己这一世的罪恶,净化自身;三是祈求、感化,祈求国泰民安,感化孤魂野鬼。
也许绝大多数的道士所求都是为此,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小道士,对于一个十岁的孩童还谈不上绝断尘缘,更谈不上得道飞升了,祈求国泰民安倒是使得。
但是,感化孤魂野鬼这可就脱离了他的能力范围,最重要的是他所求也不在这三者之中,因为,经历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他每天求的只是一个心安。
辰初时刻,早课结束,众人来到膳房开始用早饭,白米粥、馒头、咸菜,这三样算是道观的标配了。
方今天下太平,大晋王朝建国二百五十年来,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更何况道教在大晋王朝地位尊崇,再加上有张天师坐镇的龙虎山,如此吃食也就见怪不怪了。
“小师叔,昨天你给我们没讲完的故事,现在接着讲呗。”
“对啊,小师叔,你现在不讲两句,我怕自己一会没有力气打扫大殿了。”
“小师弟,二师兄也想听听……”
“上次被大师兄当场逮捕,他罚我独自一人打扫玉皇殿,其中滋味,我现在还是记忆犹新,还是算了吧,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说完,小道士把自己的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不过人多力量大,在众位师侄的不懈努力下,他本来就并不坚固的防守,还是被突破了。
小道士放下手中的被他吃剩下一半的窝窝头,轻咳一声,学着说书先生的语气,有模有样的说道:“书接上回说……”
“众人为她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也均转头,去瞧那玫瑰花丛中到底有甚么古怪,只见青松旁一条人影飞出,伸左臂抱起她,一闪一幌,又已跃出圈子,迳自坐在青松之下、玫瑰花旁,将她抱在怀里。”
“这人正是杨过!”
“全真教这些臭道士真是可恶!”
“臭道士。”
“是啊,是啊。”
“你们不好好吃饭,又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就在众人围在桌子前对小说中全真七子口诛笔伐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只见一位身穿青服,头戴月冠,面露威严的道长站在膳房门口,他刚走到膳房外的台阶,就听到有人一声“臭道士”。
小道士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扭头左右看了看,果然,刚刚还围在他身边听他说书的人在听到门外的喊声后,迅速撤回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眼神毫无波动,丝毫看不出他们刚刚那种如饥似渴的求知欲……
此时,小道士所在的餐桌上只余了两个人,他给坐在身边的二师兄使了一个眼神,不曾想二师兄闭口不言,只是眨了眨眼睛,对于这个眼神他简直不要太熟悉,意思是让他自己自求多福……
“大师兄。”
小道士知道这回是指望不上二师兄了,于是,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起身两手相抱,给刚刚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道长行了一个拱手礼,然后,笑着说道。
“虚玄,上清宫的左侧院落今天就由你来打扫。”
“是……”
大师兄为人最重规矩,而他口中所言虚玄之人,正是小道士本人。
现今龙虎山正一派张天师座下的关门弟子,虽然虚玄年龄小,但是辈分却高,观中能够以身份来约束他的人少之又少,不巧,虚玄的大师兄正好就在其中,再加上大师兄的脾性,即使是性格偶尔有些跳脱的虚玄也不敢出言当面违背。
虚玄为张天师关门弟子,此事不假,但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被写进道观的玉蝶中。
而且他所学的东西和其它师兄有所不同,张天师主要在医术、武学、和占卜三个方面教导他,至于道法之类的东西则是很少和虚玄讲解。
用完早饭,虚玄拉了两位愁眉苦脸师侄和他一起去上清宫打扫院落。
随后,虚玄背着一个小箱笼独自一人向山下走去。
从他来到道观的次年,每月下旬都会如此,他的目的地是山下村庄东边的一户人家,那里有一位已过年过耳顺之龄的老者,正是他的师父“张天师”亲自为他寻找的教他读书的老师,而他此行的目的正是去读书,
……
天色已近黄昏,太阳慢慢的钻进薄薄的云层,山间的清风带着一丝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慢悠悠的游荡,乳白色的炊烟和白色的雾霭交融在一起,飘飘荡荡。
背着箱笼的虚玄缓步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边偶尔传来几声“哞哞”的牛叫声,还有孩童的嬉闹声,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他笑了笑。
眼看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虚玄加快了自己的步伐,继续向山上的道观赶去。
步行了一段距离后,虚玄远远的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并在一座小桥处停下了脚步,双手扶着桥沿,伸出脖子朝桥下看去,果然,看到两个少年赤足弯腰的站在河水中。
“虚玄,你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啊?这天都快黑了。”
站在河水中的一位梳着总角发髻,面容憨厚,穿着短衣的少年隐约感觉桥上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他抬起头发现是虚玄后,憨笑一声。
“咦?还真的是虚玄,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去了呢,来的正好,快下来。”
很快,桥下又伸出一个脑袋来,不同于赵大福憨厚的面相,杨承志的面相显然要更加清秀一点,相同的是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来啦。”
因为虚玄每月上下旬都要来村子里上课,一来二去也就和山下村庄的人慢慢的熟络了起来,小孩子尤其对他身上的衣服感兴趣,每次下学都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叽叽喳喳。
赵大福和杨承志正是其中的两人,这两人一个聪明伶俐,一个憨厚老实,偏偏就是性格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人走在了一起,虚玄感觉很有意思,便试着结交了这两个小朋友。
“你们这是在干嘛?”
虚玄从桥的一侧小心的滑下来,摘下身后的箱笼,放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面,以免河水将里面所装的书籍浸湿,然后,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岸边笑着问道。
“你瞧,嘿嘿。”
赵大福从河中走到岸边,拿起一旁的竹楼放到虚玄的面前。
虚玄低头看去,竹篓中装着三条鲜活的草鱼映入眼帘,原来两个人是在抓鱼,抓鱼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拿回家养着吧,当然是吃了它。
在野外,他们现有的唯一的制作方式就是火烤,说做就做,虚玄到不远处的树林中捡了一些木柴,生起篝火,而另外两人则是负责将鱼处理干净。
将鱼清理好,穿好,架在火堆之上,不一会功夫,空中便飘荡着一股香气,三人每人取下一只,开始享用美味。
“呼,好烫,呼……”
“你着什么急啊,呼,好香。”
“嗯,味道不错,就是少了一点辣椒。”
“辣椒是何物?”
“呃……”
转眼之间,赵大福以迅雷不及掩耳响叮当盗铃之速将一条鱼解决掉,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副空空如也的鱼骨架。
盘坐在地上,拍了拍肚子的赵大福看向一旁的虚玄,动作依旧是慢条斯理,说来也奇怪,在和虚玄相处的过程中,有时候,他感觉虚玄与自己一样是一名普通的少年,有时候,又感觉虚玄的言谈举止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虚玄,你以后是不是也会做大官?”赵大福单手拄着自己的脑袋,侧头问道。
“怎么会这么问?”
“承志就是这么想的。”
“中状元!做大学士!”
杨承志站起来,举着手中的木棍,大声的说道,小小年纪眉宇之间俨然已经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傲气,随即,他转头问道:“虚玄,你总不会做一辈子道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