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并不及惊异晏迟的耳朵比她要灵敏,因为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看清了策马疾驰而来的人竟然是徐二哥,赶紧也骑马迎了上前——前回让徐二哥同行往晏迟的田庄,就险些拉徐二哥踩了一脚的浑水,这回还是让徐二哥离晏迟远些吧。
晏迟一看来人是徐明溪,就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他这几日看芳期,命宫透红鸾之色,这是主桃花运动,但可惜的是眼尾气色泛黯,说明婚事上并顺利,说到底就是镜花水月空欢喜,命中阻绊两无缘。且右额中偏上亦有晦气,恐怕还会被家中的女性亲长刁责,可不今日就要“应运”了么。
不过……万一要是覃三娘因为情事萎靡消沉,岂不是没了心思做鲜鱼脍?他今日四、五斤的鱼钓上来七、八条都扔回江里去了,花这不少时间,就算钓了条大鱼,结果“厨娘”罢工了岂不是白忙碌一番?
恩,要不等会儿还是点拨点拨那黄毛丫头吧。
长久的陷于情爱之事,她可没法子抵抗接下来桩桩件件的祸殃,还是速速打起精神为好。
却说芳期,眼看着一头汗的少年,心底是无奈一叹,脸上却是又惊又喜。
“二哥怎么这时又来了富春?”
“三妹妹。”徐明溪只是唤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他怎么来的富春,可费了不少心思。
先是明皎豁出去事发后被亲长狠狠责罚,先央了母亲许可去别苑消暑,还请来了鄂小娘子及其兄长,在鄂小娘子的游说下,终于说服了长兄鄂云配合“月老计划”——先是鄂云兄弟三人提出去天目山游猎,这样的活动当然不适合女子,所以母亲、嫂嫂及阿妹都未同行,只有他跟着去了。
且先还说好了,得在天目山里盘桓两晚不归,因母亲知道鄂家几个郎君能征善战,游猎时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而且并没有女眷同往,就更加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鄂云便纵着他往富春来,扛着两晚上不通报他已经“失踪”的消息。
等他携同芳期疾赶至襄阳,鄂家兄妹几个再齐心协力说服襄阳公夫妇,允他在军营里做些书记的杂务,这样他和芳期就能有地方安顿了,又不用发愁家里的亲长从军营里把他们逮回来。
徐明溪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要是父母见他已然是铁了心的不肯再娶旁人,或许会退让,许可他和芳期成婚,这样一来虽说还是委屈了三妹妹,不过总比彻底错过各自婚嫁要强。
“阿期,明溪心悦你。”
徐明溪突然醒悟关于种种计划他这时不用仔细说来,他最需要的是让芳期明白他最真实的心意,情不知从何而生,但已让我倍受煎熬。
这个时候的徐明溪,甚至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江岸上,坐着垂钓的竟然是被他曾经当作劲敌的晏迟。
他的眼里只有芳期,秀丽的眉眼清澈的眸光,她微抬的乌睫还能看出柔长的弧度,被晶莹的肤色衬得越发浓黑的发鬓,带着点略微的汗意,他从来不觉得“美若天仙”这样的词汇足够形容芳期,因为他认识的少女从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她有蓬勃的生活气息,她的美,是让人易生亲近的美,又怎是那些冷清的仙娥比得?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渐渐透出的是惊疑的神色?
芳期的确够惊疑的,完全闹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竟能让徐二哥一人一骑傍晚赶至富春,且张嘴就是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表白。
她以为四妹妹和葛二郎的婚事不会再发生别的变数,祖父急着要促成这门姻缘,就必须赶紧地先定覃芳姿和她的婚事,但徐家子弟多半是先取功名再定婚事,那时她会告诉徐二哥她对婚事很满意,这样一来徐二哥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意也许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徐二哥是谦谦君子,自来奉行礼教,他怎会先撇开亲长父母,直接告诉她……
阿期,明溪心悦你。
这猝不及防的告白,着实让芳期心里有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她打算不顾一切回应这告白,一个她却又想遗憾的放声痛哭。
但实际上还有一个她,就是真实的她,告诫着自己冷静不要犯糊涂的她。
“虽醒悟的时间不算长,但我已经笃定了,我待阿期你并不仅是兄妹之情,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和你白首偕老,我每一日都想看见你,但可惜的是我如今除了我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甚至无法说服我的父母亲长,阿期……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芳期差点就问出了“去哪”的话。
但理智的那个芳期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二哥……我不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哥知道的,我最期望的其实就是自由自在。但我不能答应跟二哥走。”
芳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看着少年眼里的光彩一寸一寸熄灭的,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用脚趾抓紧地面的方式,才能忍住用手去摁闷痛的胸口,嘴里泛着生嚼黄莲的苦味,但她这时却不能当个哑巴。
“二哥,我就是视你如兄长啊,我要是……日后我就无法和二哥自在的相处了,而且我要是跟二哥走了,小娘怎么办,阿皎怎么办,我今后是不是再也见不着她们了……二哥就当我兄长不行么?”她是真忍不住眼泪了,她只能努力做到让徐二哥以为她是因为焦急无措。
“阿期,你是真的……只当我是兄长?”
“是,二哥一直就是我兄长啊,我真没办法把二哥当成……二哥骂我吧,骂我不知好歹,有眼无珠,但二哥别气我太久,等二哥消了气,还像过去一般待我好不好?”芳期动手,虚虚拉着徐明溪的袍袖,还真像极了一个在跟兄长撒娇的小妹。
良久,徐明溪才说:“好。”
他说好,又深深吸了口气:“我不会生三妹妹的气,三妹妹日后也千万别觉得不自在,我们就像从前一般,今日……就当我没来过富春江,没跟三妹妹说这番话吧。”
芳期舒了口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胸口又闷又疼。
小娘说不执着情事,心胸豁达,日后再看如今的痛苦就会觉得云淡风轻了,芳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带笑看往昔”,但她现在只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二哥还是先赶回临安城去吧,可千万别让姨母发觉二哥悄悄来了富春,否则二哥可得挨责罚了。”芳期没刮自己耳光,还赶紧推着徐二哥上马。
她是再也不敢看夕阳底下,徐二哥惨白的脸色了。
“无事,我今日就在富春寄宿一晚。”
一晚,也许过了这一晚,芳期会改变主意呢,也许……
在今晚,芳期就如从前的自己一样突然醍醐灌顶了呢。
不远处的江岸,晏迟钓上来一条终于让他满意的大鱼,侧面看过来,只见一男一女已经骑马走远了。
他把鱼放桶里冲常映一抬下巴:“提走吧,明日送一碟子鱼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