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蓓声看着八月放在她跟前的食盒,再看着八月揭开食盒拿出五、六碟茶点,神情很愤怒,因为她产生了覃氏终于忍不住斩草除根把她干脆毒死的想法。
“高小娘你可别误会,这不是我亲手做的,就是点心房的手艺,我拿过来,你爱吃不吃,总归是我没空手走这一趟,好了,现在高小娘跟我对局吧。”
芳期一招手,九月又端上来棋盘棋子。
结果是芳期输了个落花流水。
她不由得感慨,轻敌了,高蓓声看来并非一无是处,点的茶不好喝,对熏香其实也只懂皮毛,但琴棋书画看来是下了苦功夫的。
芳期输了也不恼,她今日又不是来羞辱高蓓声的,输了棋就云淡风清告辞而去。
临走前,顺便解了高蓓声的禁足。
高蓓声大惑不解,冥思苦想了半天,果然猜测:真不是我胡思乱想,看来晏郎确然对我非但不是真厌恨,甚至大有好感,覃氏不知买通了什么人打听出晏郎的心思,她这时知道后怕了,企图跟我修好!这个贱人是在妄想!!!只要祖父从此仕途通畅,一步步按设想般入政事堂,把覃逊这老匹夫取而代之,我过去遭遇的耻辱,一定交加倍奉还覃氏!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芳期知道高蓓声绝对不会被她的小恩小惠打动,但肯定会被她的小恩小惠迷惑。
但她现在实在缺一个能取信高蓓声的人手,不能等到覃芳姿除服,拖到那时候,说不定小壹先就因为能量耗尽含笑九泉了。跟小壹的合作还是愉快的,芳期这时的确不想那位蓝先生再换一个凶恶的系统的操控她。就琢磨着该不该问下徐娘,看金屋苑有没有姬人可堪大用,既跟薛姬、魏姬一般的明白人,表面上还可以为高蓓声所笼络,有这样的人,先行取信高蓓声,再想办法从她的嘴里套话。
既是要通过徐娘找人手,就瞒不住晏迟,芳期还想着另有一件事也得试着跟晏迟说,她今晚就决定下厨。
却是等到了夜暮四合,尚不见晏迟的人影,八月去寻徐娘打听,回来跟芳期说:“今日是辛郎君的生辰,国师下昼是递口讯回来,请赵娘子去外头一同跟辛郎君贺生辰了,徐娘说往年的话怕是得在外头畅饮一晚,徐娘也不知夫人今日有事等国师商量,不曾来禀报。”
在徐娘这样的心腹眼中,芳期虽是国师府的主母,但还不是晏迟的妻室,以为芳期并不关注晏迟的去向,除非晏迟先有叮嘱,又或芳期主动询问,晏迟几时出门,几时回府,回不回府她们还没习惯知禀。
芳期就打算洗洗睡了,想着既是辛远声的生辰,说不定这三位得通宵达旦开怀畅饮一场。
怎知她刚从浴室出来,就见晏迟一脸冷肃地坐在张玫瑰椅里,灯火下乌眉如刀锋,浅眸似霜凝,不知在计较什么,有点凶狠。
芳期就有点迟疑了,不知自己是该打招呼呢,还是赶紧避走。
这时又见去忧拿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只有一盏茶,芳期突然就不迟疑了,她过去接过托盘,把茶盏放在晏迟的手边。
“你还没安置?”晏迟看来一眼。
“正打算呢。”芳期坐下:“晏郎跟辛郎莫不是斗气了吧?”
晏迟本来已经拿起茶盏,闻言又放下来,他俨然不想说这话题,慢条斯理讲出句话:“省试今日揭榜,徐明溪名列一甲。”
“徐二哥考中状元了?不对,不是省试之后还要经殿试才定名次么?”
芳期满是疑问的眼,撞上晏迟那双有如结了霜了的瞳仁,四只眼无声的对视片刻,芳期忽然有了一种那两只眼,霜冷渐渐消融的错觉,眸色还是浅淡的,但有了那点霜消的水光,显得不再那样冷凝了。
“先中了一甲,才有殿试的资格,这一科的进士时运都算不错,因为过了今年,常科就将恢复三年一比了。”
“恢复?过去难道是三年一比?”
“大卫立国,就是三年一比,故而比试之年又称大比之年。可是开封沦陷,官家定临安为行在,朝廷值用人之际,所以才规定年年试举。”
“那现在就不是用人之际了吗?”
“二十年。”晏迟冷笑:“通过一年一比的试举有没有真正选任才干之士,选任了多少才干之士说不清楚,不过官场上尸位素餐的状况倒是跟开封陷落前差不了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同晏永、黄琼梅这样的寄禄官,白拿钱不干活,能不造成财政艰难?所以现在不是不需要用人了,而是户部已经支付不了宠大的奉禄。”
芳期是个对军国大政没多少了解的人,都听出来皇帝这么干事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
这就好比治家,需要这么多人手,可有的人手光拿钱不干活,导致年年都需要雇佣新人,开销的确大,但隔上三年才雇佣新人能解决实际困难么?不是应该把那些光拿钱不干活的人解雇?
这样下去大卫会亡国的吧?!
“晏郎明知这么多政令都不妥,为何不试着谏正……”
“政令妥不妥,什么人才干什么人无能,谁说了都不算,得看在位之人如何想。”
“别人这样说我信,但晏郎这样说……官家的铡刀下,晏郎不是成功救得鄂将军脱身?”
“你以为,我那样做就没冒风险么?如果鄂将军仍然不肯听劝暂时放弃主战,甚至交出兵权,明正典刑不行,羿承钧还不会暗害忠良了?才干之士,一时获得重用,但保不住在位之人过河拆桥。飞鸟尽,良弓藏,我让他们受重,却大有可能送他们上绝路,那人些跟我无怨无仇的,这种坏事我可不干。”
芳期就没话说了。
晏国师一心都在报仇血恨,显然无法说服他分一大头心去匡复社稷,再者说东平公被冤害,谁才是真正的元凶啊?芳期十分理解晏迟对弈姓江山的存亡毫不关心的态度,要换成她,铁定扎个小人拿支银针暗暗诅咒这该死的天子快点驾崩,还哪会为这样的君主效忠卖命?
“覃三娘,你听闻徐明溪榜中一甲的事,怎么无动于衷啊?”
“徐二哥能考中进士不是理所应当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怎么他就理所应当了?你连诗词都背不完整十首,还有‘取士’的眼光不成?”
“徐二哥可从来不会自吹自擂,他说了他有金榜题名的把握,就一定可以金榜题名。”
晏迟:……
有一种信任叫做谜之信任,丫头对徐明溪死了心,却谜之信任不倒,晏迟本想再告诉芳期一件好消息,话到嘴边,又想改个说法了。
“徐明溪虽说已经是甲科准进士了,不过参加殿试应当会有阻碍,论是他才华出众,这回怕也会同状元失之交臂。”
“我觉得徐二哥取中探花郎是最好的。”
晏迟:……
“你别不是把状元跟探花的名次弄反了吧?”
“晏郎可真会奚落人,我再是如何不学无术,也不能不知道状元才是榜首。可状元、榜眼却都不及探花郎风光,有的状元、榜眼,甚至都是半百老头子了,可多半的探花郎,哪怕已经不是少年,但都得选既文才出众,还风流倜傥的俊秀,这可不是更加适合徐二哥的名次?”
晏迟很想说徐明溪至多是彬彬有礼,哪点风流倜傥了?又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争极其幼稚,仿佛他是有意跟徐明溪攀比谁更风流倜傥似的,说不出口,冷着脸道:“今年状元郎的风头可不会被探花夺压,因为今年的状元郎,必为司马修无疑。”
“司马修今年也应试了?”芳期还记得那少年,如果他也应试,且取中一甲,应当是今年甲科进士中最年轻的生员了,他还是太子的表弟,足够引人注目。
“今年试举,不少才子青俊下场,且司马修还占据着先天的便利,明知殿试之后,朝廷即将宣告常科恢复三年一比。司马修这人,行事自来讲究高调,错过今年试举,且不论下届常科考生资质如何,衬不衬得出他勇夺状头乃是强者之冠,断非弱者之先的实力,他要争的还有年岁最小,但才华最优的名头。”
芳期终于有些不服气了:“他说自己才华最优就才华最优了么?年岁最小没人跟他争,他凭什么笃定自己会中状元?就凭他是太子的表弟?那也是靠走人情作弊,不是靠的真才实学。”
“状元之卷,自来会让百官传阅,录邸报,送天下学府共讨,羿承钧除非是想让他的贤明之名蒙污,否则不会只靠人情取决殿试名次。司马修的文才,并非庸常,况怕是连徐明溪等等,也不敢说自己的文才优于司马三郎。”
“罢了,就算他有真才实学,被点了今科的状元郎,但他的仪表却跟徐二哥没法比,徐二哥是温润如玉,硬要把司马三郎也喻作玉的话,他也是块在坟茔下埋了几百年的阴物,骨子里透出的就是股邪性。”
晏迟:我竟无话可说了。
芳期又道:“其实名次什么的都不要紧,徐二哥自来如此,旁人若是凭真才实学胜过他,他肯定心悦诚服,就算殿试时,皇帝偏心司马修,这样的名次徐二哥就更加不会在意了,徐二哥入仕图的又不是功名利禄。”
晏迟觉得嗓子有点干,这才喝了口已经只剩点温气的茶,也不知是不是放久了,怎么品怎么觉得这口茶味道有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