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心惊胆颤的宫人宦官,在太后的逼迫下不得不在慈宁宫外巡视一圈,幸好没有发现一根狼毛,刚松了口气,这个宫人一转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凤凰山的方向,然后……就惊得膝盖一软,手指着那方向,“啊啊”地尖叫着。
消息很快传到了司马芸的耳中。
凤凰山上,昇安塔着火!
凤凰山麓几乎横贯整座临安城,西麓一带被划入禁苑,但现如今这座卫宫,是南迁临安之后才建造,过如凤凰山西麓之上,本身就有不少佛寺道观,如昇安塔,本身就位冲天观外,昇安塔既名塔,本属佛寺的建筑,而冲天观却是一座道教的庙宇,此二建筑搭配在一起似乎矛盾,不过老一辈的临安人士,都晓得冲天观和昇安塔的一段传奇。
冲天观的前身是昇安寺,供奉的是前朝帝王最信崇的弥勒大佛,后前朝国灭,群雄割据江山,临安为前吴统辖,那吴王弃道崇佛,昇安寺香火旺季一时,正是在那段时期,建昇安塔,怎知建成未久,昇安塔即遭天火,虽经救火及时,未被彻底焚毁,昇安寺的大和尚却预知得前吴政权将亡,于是弃寺而走,果然不久之后,前吴亡国,新的国君崇道弃佛,所以下令拆除昇安寺,修建冲天观。
却当拆塔时,电闪雷鸣,这江南之境,竟攸忽间为大风所袭,临安城中飞沙走石,暴尘蔽日足足十天,且亡吴之国君越王,在越王宫中暴毙,世人都道昇安塔乃镇运之塔,不可拆除,所以冲天观就与昇安塔共存了。
昇安塔再遭天火所焚,是发生在大卫的国都开封失陷之前,这回被焚毁了一半塔身,似又预兆了大卫半壁江山为蛮夷侵占的祸殃。
现如今,昇安塔是第三次被“点燃”了。
司马芸推开前来通报噩耗的宫人,踉踉跄跄登上慈宁宫的一座三层楼阁,看着西麓禁苑里的那座宝塔,已经为火光吞噬,她似乎又听闻了一声长长的狼唪,似凄厉的号角。
“定是冲天观的道官纵火焚塔,那道官,定是为晏迟所指使!!!”司马芸神色狰狞。
司马钗此时似乎才从这瘆人的事故中回过神来,带着哭腔:“可是大娘娘,冲天观的道官乃大娘娘举荐……”
司马芸突然才想起来。
为了不让道官尽数成为晏迟的人手,这些年她的确在道官中培植自己的亲信,冲天观的道官,的确为她所荐,可那个道官的来历……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她为何会信任那道官,仿佛是哪个人向她的推举的,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晏迟。
“官家呢?我要去见官家!!!”司马芸快步走下楼阁,她现在已经觉察了正在逼近的阴谋。
“大娘娘,福宁殿那边乱了起来,把守延和门的吴指挥使求见。”是枣玉昌通禀。
“吴湛,是吴湛么?快让她进来。”司马芸一边说一边往宫门处去。
“娘娘,大娘娘。”司马钗拉着司马芸,她已是满脸的泪水,又或许更多的是冷汗,她一步都不敢挪动,只下死力气拖着她的姑母 :“宫里显然已经生了兵乱,大娘娘可不能出慈宁宫去啊。”
司马芸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她唯一经遇的叛乱,真正的,竟然有逆党在宫里谋乱,上一回,上一回不算,那是官家弑杀先帝,她胸有成竹,自然能“临危不乱”,可这回不一样了,不一样了,要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可一世嚣张狂妄的一国太后,如今成为了一只惊弓之鸟,她一手策划了将逆犯羿杜逮拿处死,但当真正面对逆行时,她惊慌失措,无计可施,她甚至不敢去福宁殿看一眼究竟是什么人在攻闯殿门,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吴湛。
“大娘娘,臣奉官家密令,官家言只要禁苑生乱,臣可率天武军即刻入福宁殿护驾,然今夜,臣眼见昇安塔起火,欲奉令行事,却在福宁殿前遭遇近侍右都统唐魏阻拦,臣以为唐魏必生谋逆的祸心,唐魏却反诬臣意图谋反!”
唐魏!!!
司马芸紧紧咬着牙:“定是眼看着李槐将被处死,唐魏附逆晏迟!吴都使毁有官家圣令,为何不调动所有天武军救驾,唐魏区区一队近卫,怎能与天武军对抗?!”
司马芸倒还清楚,现已夜深,唐魏等近卫只负责禁守福宁殿的殿门之外,想要掳获天子为质也大不容易,而且天子看来已经有所防范,才有了给吴湛的密令,看来这场宫变,乱臣贼子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得逞的。
“臣只有官家手诏,官家并未赐兵符,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调动天武军夜闯宫禁,再则臣还担忧万一唐魏眼看着福宁殿难闯,转而攻打慈宁宫……臣恳请,大娘娘持诏调动天武军,一来大娘娘移驾宫卫所可保安全,另则大娘娘亲至,天武军莫敢不从。”
兵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赐宫卫使,而一旦发生宫变,除天子之外,太后、皇后甚至大宗正、大丞相若持天子手诏,也的确可以调动宫卫诸军直闯禁内救驾,柏妃的计划正是利用吴湛职位之便,让他用一封伪造的天子手诏诓骗司马芸,司马芸宫卫所调动大部天武军,可牵制住唐魏等近卫,只要吴湛及其党羽先一步闯入福宁殿,擒获羿栩在手,天武军虽然“恍然大悟”,但事已至此,为了保命,也只能继续叛变下去。
异标先掌握卫宫,同时已经在山东起事拿住了闵冰澜的柏楠,率十万大军奔赴临安,大事便成八分,唯一的二分变数,若能要胁徐砥拟诏,文臣就不用担心了,只有襄阳公也许不服,但已经不那么致命了。
司马芸是不可能洞悉有诈的。
她认定了这场宫变是晏迟党徒的孤注一掷,压根不怀疑吴湛才是逆犯,就更不可能想到洛王竟会篡位了。
司马芸也果然调动了其余的天武军。
天武军有两个都指挥使,除了吴湛之外,还有一个是江季,江季与吴湛各率一千二百五十员军卫,吴湛率部这十日是负责值夜,然而并不是一千二百五十人都共守延和门,夜间分三班,每班二百五十人,另五百人是巡防,所以吴湛刚才只能下令二百五十人往福宁殿“救驾”,而这些人中,其实只有三十八人心知他们是在谋反,其余的二百多个当真认为在“救驾”。
唐魏部和吴湛部,一边打一边吵。
高声指控对方才是逆党,福宁殿里却平平静静。
这不奇怪。
羿栩做为天子,惜命得很,听闻福宁殿外打成一团,肯定得知道这是发生了宫变,开门便是送人头,只能像个兔子似的躲在“洞穴”里竖着耳朵仔细听动静。
而吴湛及他的三十八个党徒,并没有下死力气和唐魏的人手厮杀,他们要是有伤亡,就难保证先一步顺利擒获羿栩了,他们也不用着急,只要江季统率的那一千余人被诓来,就能彻底牵制住近卫,福宁殿的殿门虽靠拳打脚踢是冲不开的,他们却能趁乱用火硝把殿门炸开,抢先一步冲入内将羿栩擒获。
事态果如所料,司马芸轻而易举就把江季率部给诓来了。
原本江季这十日只当昼值,夜间他所率的军卫只留五百人在宫卫所宿营以防不测,可前不久公审时发生多起骚乱,禁苑里的凤凰山又常有狼唪,羿栩心里不踏实,竟启动了战备的紧急状态,要求天武军都在宫卫所宿营,所以当江季率部一至,人数就远远超过了近卫队。
“轰”地一声,福宁殿的殿门被炸开,吴湛率着三十八员逆徒直冲入内。
但往天子的寝殿,却扑了个空。
羿栩竟然躲了起来。
吴湛逮住一个宫人,把剑横在那瑟瑟发抖的女子脖项上:“说,官家在何处?”
“在、在、在……在穆郎君的暮苍阁。”
吴湛到底是当过近卫都统的人,对福宁殿十分熟悉,转身又冲暮苍阁去,却不防眼见着好些个天武军卫都跟着他冲进来了,但他冷静沉着,随口便编造了个说法:“有宫人宦官也为唐魏收买,不知将官家掳至何处,你们往那边寻,千万小心,切勿让逆徒伤到官家。”
众人信以为真,果然被“调虎离山”了。
吴湛等人直扑慕苍阁,他并不怕江季也紧随他冲进来,天武军内部演练,两个都指挥使从来都是相互配合,江季见他率部先一步营救天子,必会专注于将唐魏擒杀,江季还在缠斗呢,他的部属不可能自作主张冲进福宁殿救驾。
宫卫只佩刀剑,不配弓弩,除非有人在宫外兵逼,各军指挥使在请得御令许可下,才能持御令往弓弩司调配武器,因为只是用刀剑拼杀,江季率部纵使人多,也难以在一刻之内击溃近卫队,一刻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掳获羿栩了。
慕苍阁在望。
虽说暗沉沉的似乎被夜色吞没,但吴湛已如看见了曙光,他们随身携带的还有硝药,不怕反羿栩这个窝囊的天子炸不出来。
他一挥手,没有高呼,三十八个党徒一声不吭往上冲。
却忽然,有一个人倒下。
胸口扎着一支箭矢。
又有一去箭矢呼啸而来。
上百把弓弩,冷冷对着他们。
吴湛又忽然听闻两声冷笑。
他一回头,瞪直了眼。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他身后的眼前的人……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