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计可施的羿栩,原本是想立即召晏迟商量如何应对,但闵申就先来求见了。
见是必须得见的,羿栩虽暂时歇止了处杀汴王的念头,可仍然怀疑汴王就是散播谣言的人,而眼下,汴王的两个儿子可得称闵申为外曾祖,闵申在羿栩心目中已经不可信了,他见闵申,是想弄清楚这个“老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新药”。
“老葫芦”却毫无自知之明。
闵申不是个坏人,干不出金敏这种坏人所干的事,闵家多得兴国公的提携才有了今日在权场中的地位,所以闵申坚定信念不离不弃,他以此为风骨,所以就认为别人都会相信他具备重情重义的品格,他忽视了天子是个多疑的人,可金敏却并没有忽视。
金敏建议闵申来挖坑,其实走的也是一步惑敌的路数。
关键的话,并不会让闵申讲。
“老臣,前来领罪。”
羿栩见闵申二话不说就重重往地上膝跪,跪下后才讲了这么一句一听就不是真有认罪的话,心里极大不耐烦,眉心浮现三道蹙纹。
“闵公何罪之有啊?”
“老臣深知此时不应为汴王申辩,却仍来申辩,这便是罪。”
羿栩心中闷哼一声:看吧看吧,果然是来替汴王申辩的,说是领罪,实则讨的是句恕罪的话!
“闵公有话直说吧,你也是上了岁数的人,经不起久跪,且你家与汴王联姻本是朕的主张,而今你替汴王解释,朕总不应怪罪你的。”
说的是恕罪的话,但却没有让闵申平身的指示,闵申也只好跪着。
“临安城最近有谣言蛊惑人心,中伤先帝,老臣惊闻后很是惶恐,却不得不为汴王申辩,汴王当初自请削除皇太孙的封号,便是对官家的示忠,这些年来虽因曾受苏夫人的照恤,故而才让汴王妃与湘王妃时常走动,除此之外,汴王再未结交重臣武官,必不存叵测之心,老臣,跪请官家明鉴。”
闵申越是这样说,羿栩心中越是疑惑。
苏夫人的照恤之情,可能比人头性命更加重要?汴王要真没有野心,必然宁肯担当知恩不图报的声名,也会疏远湘王府,他不和别的重臣交道,却偏偏和湘王交近,是因为有这个幌子在前,才能显得合情合理吧。
讲道理,汴王当年是太子嫡子,为“君”的阶级,苏夫人却只是个女伎,连“臣”都不算,苏夫人在辽国照恤“君主”,是理所应当,汴王何至于念念不忘?
闵申又紧跟着说:“中秋夜天降冰雹,湘王殿下已经事先测断,经殿下谏言,已经安置好贫苦百姓,才未让更多百姓遭遇不恻之祸,原本冰雹未导致灾患,不至于让人心浮乱,却偏有一个小民死于中秋夜,死因且无法察实,而今谣言直指汴王,那散播谣言者,势必是为了嫁害汴王及湘王,官家明鉴,若无湘王未雨绸缪,临安城诸多百姓怎能知中秋降雹的天象,届时睹此异象,必定会生更在的惶恐。”
他说完这番话,已经完成了使命。
还怪感激兴国公的——真是个好人啊,原本该和湘王势不两立,可为了保下汴王及其二子,竟主动让我来替汴王、湘王辩解,只因汴王妃是我疼爱的孙女,她的孩子是我的曾外孙,湘王这回,真是沾了汴王妃的光。
闵申当然不知他刚一告辞,清箫就从天子宝座后的那面屏风里,踱步而出。
清箫看见的是羿栩一张黑沉的脸。
“我在想,要不是采讷了湘王的谏言,事先告知临安百姓中秋夜会降冰雹,说不定死伤在这场天灾的人,就不只一个,那刘二的死就不会格外让人注意,是否逆党就没了契机散布谣传?!”
清箫:……
羿栩这话,肯定是怀疑刘畜的死就是我那位师父动的手了,这原本也在师父意料之中,不过,做为一国之君,竟然希望那场小雹子砸死更多的治下百姓?呵呵,我在辽国生活多年,所听所见,辽国的君主还真是爱民如子,要不是我不是辽人,明知辽国的君主不可能善待卫国的遗民,这时都怕要“卖国”,另投明主了。
“我和官家的看法不同。”清箫道:“要若不是湘王主张先告抚民众,中秋夜忽然发生异象,哪怕无一伤亡,可伏潜于临安的奸细,仍然会借此契机广布谣言,企图煽动内乱,且湘王身兼国师之职,等如辽国大神官,百姓们会怎么以为呢?连湘王都无能占测异象,是否上苍已经彻底弃庇了大卫,大卫早晚会亡于夷蛮征伐?”
羿栩差点举手拍自己的天灵盖。
长叹一声道:“近来我大感疲倦,已无心力操持这许多事务了。”
清箫暗笑两声:仿佛你没吸入入骨迷,就多么睿智明达似的,明明就是多疑,明明就是愚劣,根本就没明断是非黑白的能耐,怪什么疲倦无力?
“我觉这起事件,必然是辽国细作恃机而为,也许他们还网络了不少罪庶标的党孽,利用他们搅扰得君臣相疑,导致再生内乱。”
“小穆意外之意是闵申也是罪庶标的党孽?”
清箫这回笑了出声:“我要讲闵申若是党孽,那无疑是认定兴国公也是附逆的罪徒了,但我心中清楚,兴国公绝无可能附逆,只不过兴国公采纳的是金敏的建议,才游说得闵申前来说这番话罢了。”
羿栩现已让清箫负责内察卫,自然不会诧异他为何知道这些内情,兴国公就罢了,但金敏疑似早和辽人勾结,促使羿标下定决心谋反,清箫“关注”金敏并不怪异,这甚至是羿栩的主张。
“小穆为何不先禀知这是金敏的阴谋?”羿栩只问。
“我没有实凿。”清箫很冷静:“金敏行事谨慎,与兴国公议事,自是不会容闲杂在旁,我只知道八月十六,便是刘二曝尸街头一事引起众人猜议时,他便迫不及待去见了兴国公,转而又去见了沈炯明,就在昨日,他又分头见了二位,兴国公见了闵申,闵申今日便请求面圣了。”
没有实凿,却能串连。
“我明白了。”羿栩揉着眉头,无力的瘫软在他那张宝座上:“闵申句句为汴王和无端申辩,实则却引发了我的猜疑,可这件事纵然为金敏计划,兴国公是绝对不会与辽人勾结的,究竟为何……”
为什么他的亲舅舅甘于被金敏摆布?
羿栩还是召见了晏迟,他寄望于晏迟能够顺利摆平这起事件。
“臣惭愧,因接手外察部为时尚短,还不能摸清辽国细作在临安的确实据点,只是臣近日细细思量过,中秋节前,八月十四臣方才能够测实雹异,也是当日请官家决断,公之于众,就这么一日时间,辽国的细作竟能立即择中刘二加以谋害,做好准备挑生猜议……辽国细作的行动力,未免也太让臣震惊了。”
“无端言外之意是……”
难不成辽国的大神官,竟能先一步测断发生在临安的异象?!!!
“臣推测,不管雹异发不发生,实则今岁白露之后天气异常闷热,极大可能引发极端气象,且我朝接连两起阖墙之乱,早便提供了辽国煽动事态的契机,他们定是早已择中了刘二,只需要等一场暴雨,抑或我朝经历旱涝之灾,就按计行事。”
这正是晏迟原本的思路。
略微不同的是,要是天气没有异常,他又会造成羿承钧的皇陵再度崩塌了。
“故而依臣之见,眼前所急,不在澄清谣言,而在防范分散于州县的宗室,当听闻这一谣言后恃机而起。”
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在临安的外室重新召回,集中于临安统一看管。
可是这很有难度。
因为已经放出去的人,他们在地方逍遥惯了,没几个还愿意回到临安天子脚下,继续“吃苦”——他们在地方尚有自己的宅居,哪怕不行剥削百姓恃强凌弱的事,地方官员总得把他们当菩萨供奉着,更别提经绵谷事件,宗室们全都省悟了他们一直生活在皇城司的监督下,没在临安已经如此了,回来临安可还有半分自由?
除非天子封他们爵禄,他们说不定还会动意。
可是羿栩是个穷皇帝,封爵容易却拿不出这么多的禄财,就连在临安城中拨地给宗室们建宅立府都办不到。
晏迟也不是不知道羿栩在财政上的捉襟见肘,替他分忧解难:“官家应当强令各宗室返回临安,若抗拒者,一律以叛国通敌重罪处治。”
羿栩深以为然。
他这天子当得其实一直有些窝囊,几起真真实实发生的叛变,不得已只好宽赦,横竖事态平息了也罢,可从辽国接回的这些宗亲,都是些好吃懒做之徒,没有半点能耐,他还必须要安抚,必须由他们讹诈,宗室虽多,但相比百姓而言这点子数量哪成威胁?羿栩其实早就想给宗室几分颜色看了。
可是要行这样的大事,必须和政事堂商量,否则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来,那就全都归为君主“刚愎独断”的过错了,羿栩完全不想有这样的担当。
晏迟中计了!!!
这是沈炯明的看法。
果然还是金敏了解晏迟,他既然意图替赵清渠复仇,务必是要把羿承钧一系子孙斩尽杀绝,可晏迟没有足够实力的谋反,他只能立一个傀儡君王,要行此事,就必须先把所有的宗室集中于临安,才有利于他笼络串联!
晏迟急于复仇,果然踩中了陷井!
沈炯明既是兴奋又是紧张,于是在政事堂议政时,公然提出了反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