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国公是个谈判的奇才。
耶律齐不愿为质,辽国的皇帝也不可能送一个别的宗室来为质人,但兴国公还硬要促成让晏迟质,辽国皇帝都被逗乐了,当然没有拒绝兴国公的“诚意”,且还特别乐见兴国公的诚意,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这个使臣不说,还加紧的鼓励卫使的诚意更上一层楼——你说我们两个国家既然要建定千秋万代互不相犯守望相助的邦交,山东那帮逆匪贵国是不是应当收拾了呢?这样吧,我们负责收拾我国在邓州的逆臣,你们负责收拾山东的逆党,要是贵国的皇帝答应替我国平定了山东,我们保证让兴国公的政敌晏迟有来无回。
兴国公还真把辽国开出的条件当成一件“政绩”,赶紧信报金敏、沈炯明等党徒负责促成。
这回连金敏都觉得事不可为了。
辽国之所以需要休养生息,这和山东义军不断搔扰不无关系,虽则说卫国朝廷暗中鼓励和支持山东义军更加频繁的搔扰河南是晏迟提出的主张,但显然这样的主张是利于卫国社稷的,因此不管是哪个党派,都没有对此主张提出质疑。
山东义军和耶律齐能一样么?
耶律齐挑衅的是辽主的君权,无论卫国收不收复邓州,辽主绝对不会放任耶律齐在邓州、唐州拥兵自立,先河一开,辽主还如何管控国内诸多兵权在握的大贵族集团?慢说兵犯大卫,恐怕辽国的疆域都要先被各贵族及部族瓜分了。
而山东义军呢?他们对抗的不是南卫朝廷,反而是为扞卫君国社稷,大卫皇室为何要镇杀山东义军?
把辽国皇帝的条件一在朝堂上公昭,晏迟一声不吭,兴国公恐怕都要被辛远济等等臣公的唾沫星子给死……不,兴国公现人在辽国,唾沫星子对他倒也没这么大的威力,倒霉的兴国公府,还有他们这些党徒。
金敏着实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且他和沈炯明现在已经待罪之身,在朝堂之上已经彻底没了发言权,也唯只有让兴国公夫人赶紧的制造舆情试着逼迫湘王府妥协,沈炯明犹犹豫豫的:“就慢说晏迟了,就一个晏覃氏,那妇人如此的泼辣,郑夫人便万万不是对手,且现如今居然就连羿青都大是畏惧晏迟,不肯鼓动禁军将士逼迫晏迟往辽国为质,郑夫人一介妇道人家有何用?”
“哪怕是无法促成这事,但只要郑夫人出头,满临安的人都明白了这是兴国公府的主张,沈公,眼下的情势对咱们可算是火烧眉毛了,辽主根本无意与大卫开战,晏迟手段又那般强硬,仗恃着西夏王廷的助力,眼下连耶律齐的退路都将断了,及到耶律齐被逼无奈只好进攻襄阳,鄂举凭仗襄阳城的利势重创耶律齐军部,至多也就是赔偿辽国一笔粮帛就能平息此事。
固然兴国公可以不受罪究,但咱们却必难逃责处,因此咱们恐怕等不到兴国公归国了,要立时进行早便计划好的谋略,方有可能绝壁反击,而咱们的胜算,说到底全靠官家的决断,若没有兴国公,不用想,咱们在官家心目中的份量势必不能胜过晏迟,是以咱们一定要与兴国公府紧密一体,让官家以为若舍咱们为弃子,就必须连兴国公也放弃。”
经金敏这样一说,沈炯明也只好孤注一掷。
于是分头行动。
先是郑氏及兴国公府的所有女眷,这天一身缟素的往丽正门去击登闻鼓。
龚夫人赶紧来湘王府告诉了芳期这桩奇闻。
芳期一听郑氏竟然效仿她的“泼妇”行迳,倒是很感兴趣:“不知兴国公好端端的尚在人世,他的妻室与姨娘、儿媳们这是为谁服丧?”
“嗐,还不是说湘王殿下不肯为质人,这就是要授予辽国斩来使的把柄呗,兴国公眼看是回不了国,郑夫人才预先着了缟素,击登闻鼓,是为让官家主持公允,一口咬定湘王殿下决意让兴国公为使臣,又打定主意拒绝辽国开出的议和条件,目的就是为了让兴国公送死。”
“外子可是早就说过了,只要耶律齐愿入我朝为质人,他就答应往辽国为质,我这儿都在安顿家人了,谁知道羿将军出使邓州后,耶律齐根本拒绝见谈,总不能邓州仍未收复,我们就先自己送上门为质人吧。”
“王妃就别说风趣话了,哪怕是耶律齐宁愿自缚入卫,湘王殿下也愿意赴辽,官家又怎肯答应这等荒唐的条件,便是大卫的臣民,也绝不会答应眼看着卫国自毁顶梁柱,而今郑夫人这样一闹,那些百姓怎么说的?都在讲兴国公死就死了,死他一个换得两国和平,兴国公也算终于有了点用处。”
“郑夫人确然是杞人忧天了,大长公主而今虽还没有抵达临安,不过已经平安经行了关中抵达卫域,而羿枚叛事所余那六个逆首,均已服诛,附逆的籍兵也纷纷逃散,他们多少家眷尚在原籍,必不敢再与朝廷对抗的,无非是亡命域外,终生都只能隐姓埋名求个苟活而已。这样的情势,辽国若杀卫使,无异于宣战,可辽国如今的兵力怎么也难敌卫、夏两国联军,兴平国必会毫发无损归国,郑夫人啊,也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受了什么居心叵测之徒的怂恿。”
“郑夫人自己在丽正门前说的呢,她求的是官家立即罢黜湘王殿下,将征复邓州之事另授予沈炯明和金敏,沈炯明也就罢了,目下倒还是政事堂的相卿,那金敏算什么?虽能位列朝班,可根本就无权议判军政大事,郑夫人不是受了他们两个的煽动是什么?她这样一闹……就算兴国公毫发无伤的回国,等着的也是投敌叛国的问罪。”
“我这一天天的,就连应酬都忙不过来,这样多的官眷求见,着实也并非光为了攀交,皆因旧岁的九地兵叛紧连着今年的邓州失陷,朝中不知有多少官员忧心忡忡,于是才打发了家里的女眷来问个究竟,我总得要安抚他们不需要惊虑,否则连官户都人心惶惶的,百姓们岂不更得焦虑了?
人心定了,日常照旧,才不会让奸商趁机囤积粮帛药材等日常所需,商市里物价持平,百姓才不会担心无法糊口,我这头忙碌,外子更是好些天都不曾着家了,我真还不如夫人你更熟知朝堂的情势,比如郑夫人今日这一场闹……我就不指望外子能着家了,更不晓得他怎生应对。”
芳期虽说唉声叹气,但脸上却一点不见愁闷。
龚夫人也不介意芳期这一目了然的装模作样,还能笑出来:“郑夫人毕竟是官家的舅母,湘王殿下总不能呵斥她在丽正门前撒泼,当然是要禀知官家的,我也不知官家跟郑夫人说了什么,只晓得湘王殿下遣了羿将军去接应兴国公回国,又……官家与外子说,连政事都全权授托给了湘王,只讲从今日始,大朝常朝依旧,但由湘王代为理政了,若遇政令改革颁发,还是以诏书为准,举兵之事也得圣诏及军符共发。”
羿栩彻底交权了。
芳期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送走了龚夫人,便亲自下厨操持了一桌酒菜,为贺晏大王的计划又再推进了关键的一步。
而就在郑氏一身缟素的擂响国朝最大的一面登闻鼓时,宫里头宸妃又与芳舒来了一场“邂逅”。
宸妃架势十足:“上回和娘子说的事,到时机了……”
还不待她把计策面授机宜,芳舒就顶了回去:“时机?娘娘是说送死的时机么?现而今晏王主理朝政,娘娘却跟我送正到时机?是否在娘娘看来,我也如兴国公一般没头脑?娘娘,我姓覃不姓司马,并无愚蠢狂妄的家传,不赶这趁死的时机了,就此别过,娘娘保重自身。”
宸妃在骄阳下呆了许久,想发火又不敢,只能气急败坏的把消息送了出去——棋子已罢工,计划难进行。
金敏和沈炯明集体陷入了困顿。
因为郑氏一场闹,好容易才见到了司马芸这太后,太后要胁着要火烧福宁阁,终于是逼得天子往福宁阁谈判,谁知道天子一转身,不但把所有政务都全权委托予晏迟,这下子连覃芳舒这杀手居然也临阵怯战!!!
他们原本中伤晏迟因为太后逼迫他为质人怒而杀人的计划该怎么实施?
而这晚,原本就日日着家的晏迟自然不会例外留宿在宫廷,既所有的一切都早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那么当然没必要三过家门而不入,就连每日间的案牍劳形早出晚归都是装的样子,倒是芳期还真比他要忙碌——应酬更多。
就说眼下,晏迟哄着婵儿吃饱了饭,心满意足拉着薇儿去迷廊里捉迷藏去了,他才喝上酒,一脸的笑容:“今日宫里,司马芸好番闹腾,没烦着旁人,倒是让羿栩脑子都肿成了簸箕,为防司马芸再寻死觅活,他也真是为了静下心来企图修练内功强身健体,干脆把军政事务都委授予我,福宁殿,至此封敝。”
“看来司马芸这场闹,闹得一定五光十色,才至于让羿栩连亲娘都疲于应付了。”
芳期也喝着小酒做陪,她今日也实在觉得心情愉快。
“司马芸说了,要不送我去辽国做质人,她就要火焚福宁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羿栩不孝,为我这奸谗,还有清箫这‘男宠’所迷惑,干出丧心病狂的事体。”
芳期着实不知道怎么评价司马芸的脑子了。
咱就一日日的,越来越愚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