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血案
双目暗冥冥,肝脾为烂腐。
神魂忽飞逝,孤雁声嘤嘤。
爬出绥安府城门,东郊方向正是忘忧湖。满月很低,难辨是忘忧湖水比平日高了还是月亮仅升到湖面便不愿再爬到高处。
湖面如血,月如镜。站在湖边的人看到的便是这番红蜡泪,天地痛泣的景象。泽竽努力控制着肩膀的起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她的心里却惦记着水下的一草一木,惦记着水下的人。
湖水如此,水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宇见妻子凝视湖面一语不发,轻轻搂了她的肩膀,拢到身边。
封城前,晏王府撤离了所有的将士。这些将士此刻正集合在忘忧湖旁,战车三十乘,弩兵、枪兵持械而立,成大小七个方阵,薄中厚方;旌鼓旗帜在后,易攻能守;后方两阵兵士,负轻甲,可随时改变阵型。
主将在前,威风凛凛,神采英拔,鬓若刀裁,眉如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晏王府小王爷——秦炎。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天下第一门——尚武门门主。
此人极少露面,江湖上人人敬重尚武门,却很少有人知道尚武门门主竟是一位身姿挺拔,武艺卓群,并且家财万贯的小王爷。
这样的身世,任谁都会羡慕不已。夜莺看见秦炎时,脸上的伤疤深深刺疼了一下。
这些年来他专心镜往楼的事务,这块伤疤已经快要淡忘。
此刻,它仿佛一个夜半时分,从背后扑来的鬼影,伸出淬过毒的指甲,一下一下剜着他的脸。
终于,坚强如夜莺也再难忍受,捂住脸颊,窘迫万分。
指尖一触到那伤疤,心中更是悔恨羞愧,顿时觉得下肢无力,连站稳身子都极为困难。
即使如此狼狈,夜莺毕竟是夜莺,他敏锐的嗅觉已察觉到周围的异样,察觉到战鼓声中穿过的喑喑之声。
叶小楼自然也听到了。
“他来了。”叶小楼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想到仅仅稳住身体就已经耗费大部分功力,夜莺更觉惭愧。
再看叶小楼,镜月在后,他就像山峰和古树一般安稳平静。而今日满月,本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多年来夜莺已经习惯,圆月之日无论说话或做事都要比平时小心谨慎,以免叶小楼气息不稳,作出什么可怕的事。
而所有他亲手犯下的事,都成了他抹不去的伤,掩不掉的痛,日日夜夜折磨着这个人。
这个曾让人闻风丧胆的少年。
当然,一切只是传说,关于叶小楼,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即使是从小在镜往楼长大的夜青也不知道那些传闻是真是假。
每次夜青想起那些过往时,便会端起一壶柳巷里最好的酒,如饮水一般抬头一灌而尽。
任酒水滴洒在衣襟之上,两眼泛红,欲言又止;或是一壶酒举到半空,想要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那双眼睛也不知是酒量不济还是柳巷的瑶君酿实在非仙人沾惹不得,红得仿若春雨浸梨花,满满溢出水来。
最可怕的传闻莫过于,叶小楼接管镜往楼那年,一夜之间杀了太湖一带三十一户人家。不论老少,尽数死绝。
数月后,各地官府才发现这三十一户人家竟是死在同一个夜晚。
天上的星星有多少,天下杀人的方法就有多少。星有深浅远近,杀人的方法却只分有用没用。
但是对有些人来说,杀人也如布星挂月一般庄重闲雅。这三十一户人家的死法就如同一场帝王的祭天仪典。
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亿万里;有五星、八风、二十八宿、五官、六府、紫宫、太微、轩辕、咸池、四守、天阿。
东方,木也,木色青,故曰苍天,其星房、心、尾;东北,水之季,阳气所尽,阴气所始,万物向生,故曰变天;北方,十一月,建子,水之仲也,水色黑,故曰玄天;西北方曰幽天,其星东壁、奎、娄;西方,金,色白,颢,白色,故曰颢天;南方为火,西南方曰火之末,炎气下降,为少阳,故西南方曰朱天,其星觜巂、参、东井;南方,五月,建午,火之中也,火曰炎上,故曰炎天,其星舆鬼、柳、七星;东南,木之季也,将及太阳,纯乾用事,故曰阳天,其星张、翼、轸。
此三十一户人家,分别位于金陵附近,呈东、东北、北、西北、西、南、西南、东南排列。
位于东方的死者上身长出柳条,柳条穿过躯体,盘结缠绕,密密麻麻的黄花开在柳条之间。
黄花香气怪异,足足遮掩了尸体三日,才被人发现,上报官府。
共三十八个黄花笼,死者三十八人,尸体火焚。焚时香气满城,焚尽后香味半月未散。
死于南方者六十一人,城中大火,百姓纷纷提水救火,火势却越救越大,火光点燃了远处太湖的水。眼看无法控制,已烧遍两条街,却突然天降大雨,转瞬间大火变成一片黑压压的死寂。
几日后,官府调查死者身份时发现六十一人分别来自九户人家,且这九户人家之外并无其他死者,而这九户人家的人也无一人生还。
调查至此,办案的官员吓得魂不守舍,瞒着家里告假半月,前往金陵城,周周转转托了几位勉强算得上有交情的朋友,散了不少银两,才入了林府。
前前后后将这场祸事说完,又在林府住了几日,才回得家去。
次月,许是怪事传到了庐州,当地人便将自己城中的怪事与这两起离奇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百花井巷是庐州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巷子,一天夜里,一群人商量好了似的冲上街头,怒气冲天,从百花井巷这头跑到那头,口中谩骂不休,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话。见得这事的路人说起当晚的情形连连摇头,“可怕,太可怕了,鬼魅缠身,鬼魅缠身。说的哪里是人话,都是狂啸鬼叫之声。”
周围的人吓得紧闭门窗,好在这些人也不招惹邻舍,只是一味横冲直撞,见树撞树,见墙撞墙,见到同样凶狠狂躁的人便相互抓扯,直到一个倒下断气为止。
没有人知道犯下这些案情的凶手是谁,官府查了半年,都不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全部惨死。
最后,官府计算了当晚所有的死者,加上和州死于湖中的二十七人,共一百九十九人,分别来自三十一户人家,这三十一户人家死得干干净净,无一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