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华刚咽下一口木薯糕,便见温寰屏退左右小厮,独自几步上前,面露痛惜之色,怅惋道:“本相竟不知我都文人处境这么艰难,令柳生这般空怀‘良绡’却无凭寄的才子囿于市井,靠卖笑卖诗谋生,实乃本相的失职。”
话虽是对柳生说的,但却是说给折辱柳生的人听的。
“大人言重了,能博得大家的一乐是小生的福分。”柳生行了拜礼,“是小生不知天高地厚,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罪?”温寰似听了个笑话般,“你倒说说,你何罪之有啊?”
“小生……不该妄议……”柳生自知这时还提那茬,无异于上赶着往枪口上撞——找死。咬了咬牙,改口道:“小生不该自恃才高,质疑大人的识才用才之能。”
温寰轻笑了声,甚是好看,惹得不少围观女子红了脸。但说出的话却甚是犀利:“你都这么说了,本相又如何恕你的罪呢?”
柳生闻言腿软了大半截,心凉了大半,认命道:“小生知……”
“这本就谈不上‘罪’,又何来宽恕之说?”
“!”柳生肩膀微颤,“大人……何意?”柳生以为只是换个由头挑刺,让温寰面子上好过去些,讨个轻罚,却没想到温寰压根就没找他算账的意思。
“起来吧,”温寰拂了拂袖子,凛声道,“我都才高者济济,本相苦于只有一双耳目,纵有良绡,也难免疏漏。”
妙华含着糖丸子停了咀嚼,温寰可是与右相齐平的百官之首,近年来举荐了不少新才,提拔了不少新人,也正是此般,左相党才可与右相党明面上分庭抗礼。现下,姿态这般低,多半有后招……
“本以为我都文举考制足够完善、公正,本相稍尽绵薄之力足矣……此番看来,仍有需严查严督之处,蔡小公子,你说呢?”温寰脸上挂着假笑,眸光冷冽,扫了眼那出题的纨绔子,后者顿失了桀骜狂气,哆嗦赔笑道:“大……大人说的……是。”
礼部蔡侍郎家的幺子,是锦都有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世家财平日没少干荒诞事,一不学无术的主,也愣是混了个闲官当,后惹出了人命,才下了狱,革了官,蔡侍郎花了好一番功夫捞人,捞出来后非但没有半点改进,反而变本加厉。许是觉得自家老爹啊、兄长啊……总能保自己,行事愈发肆意妄为,锦都百姓皆是苦其久矣……
但这般狂妄的主,在左相面前立马谄媚赔笑,惧怕得紧。
妙华看戏入了迷,一口咽下一只糖丸子,差点被噎着……蔡小公子……不会是传闻中蔡侍郎家那不成器的幺子吧?温寰话里话外,分明是警示如蔡侍郎这般的官员……
温寰将一令羽递给卖诗才,“奉曜学府正对外招收夫子、学子,真才与否,考场自见真章。”
众人皆是一惊,令羽!市面上千金难买的准考信物!
奉曜学府为广纳贤才、广育贤才而设,进了此学府,便是半身入了仕途,这无异于给广大报国无门的书生开了直通朝廷的大门。
不过招生名额有限,便有了令羽这一信物。谁知竟埋下了隐患……
本应授予乡里德才兼备之人的令羽,被某些官员挪为私财,暗中操作多了,愈发混乱,获取令羽的渠道愈发多元,也愈发难以为真正需要的学子得到……
“……谢大人!”卖诗才忍着哽咽双手接过,恭敬行了辑礼。
看客中不乏为之触动的,这柳书生颇有才气,但奈何家中生变,又心高气傲不愿倚靠权贵,只落得市井卖诗卖笑谋生。
“令羽难得,本相也只可授这一支,你可莫令本相失望啊。”温寰温和道,高位者的持重自显。
柳书生又是恭敬行了一礼,慎重无比道:“小生必全力以赴。”
“奉曜学府入学考在即,本相甚是好奇令羽会为那些才子持有,尝闻蔡小公子曾获授过令羽?”
“……啊……是……”蔡小公子没想到话又绕到自己身上,他哪管什么令羽什么才子,这物什不是很容易就能拿到吗?
“哦,既确有其事,那蔡小公子定才识不俗吧,可否作诗一首,好教本相与在场的诸位一同看看蔡小公子与柳生,谁的才识更胜一筹?”温寰适时看了眼众人,人群中看不过眼蔡小公子这纨绔的,亦是跟着起哄。
“就以蔡小公子出的题作罢。”温寰补刀道。
“?!”蔡小公子就差暴走了,作诗?!他哪会作诗啊??!!!再者刚刚那题也不是他出的,是身边伴读小厮想的啊,他不过图一乐,哪知会惹来左相这尊大佛。若不是记得亲爹的嘱咐——
“这锦都最不能惹的,就是左相!得罪了他,谁都救不了你!”
……蔡小公子急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支吾半天不敢出声。
“蔡小公子,可要本相再请?”
蔡小公子这是真受不住威压了,也顾不得脸面,哐嘡一声跪地道:“大人,小人……小人实在作不出。”
“唉,那真是可惜了,”温寰一脸惋惜,“这样吧,你随意念首你作过的诗,本相都算过。”
这下,已经将要求放得不能再宽了,然而,蔡小公子仍是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是自己写的,他怎么记得……
“蔡小公子,”温寰声音冷冽,“你可知学问造假、乡闱舞弊,乃作奸犯科之事,罪同欺君。”
“!!!”
蔡小公子脑子嗡的一声,慌乱求饶:“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小人不敢啊!”
“是吗?人证、物证俱在,只待蔡小公子配合调查,本相不会冤枉无辜,更不会姑息养奸。”
“带下去。”
“是,大人。”几位便衣侍卫上前制住了蔡小公子,后者来不及过多挣扎,便挨了一手刀,昏了过去。
恶人得以查处,众人皆觉得解气,拍手称快,对左相亦是愈加信服。
“左相不愧是大理|寺卿出身,真有一套。”妙华轻声同时闻说着,“虽是文官之首,但却有武将行事的风骨,也难怪于朝中颇有威望……”妙华微忖,“不过今日才动蔡家子……”
妙华话未说完,便瞥见温寰朝她这边走来。好在看完戏的众人该散的散,左相亦是有侍卫护着,倒也由不得旁人近身。
“县主,这么巧,又见面了。”温寰还未上前,便被时闻拿剑的手给拦住。
“额……是有些巧,”妙华察觉到了温寰同时闻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咳咳,本县主还有约,就先告辞了,改日得空再叙……”
“县主可是应长风将军的约?”
“嗯,是。”
“本相亦是,正好同路。”温寰笑着道,“皎月楼就在不远处,县主可莫要再推托了。”
言尽于此,妙华自是不好意思再避着温寰,只得拉了拉缰绳,示意哥哥放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