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东今日闲下来,有了大部分时间去思考甄林嘉的去处,以及甄林嘉现下的处境,甚至连甄林嘉当下是开心难过还是正在受伤的途中,萧东全都想了个遍。其实有些时候男人也是喜欢瞎想的,当然这种男人只在少数,萧东晃晃自己的脑子,听到了水的声音,便停止去想甄林嘉。萧东转头之际看见了一旁的属于林暗的床,床上一点儿皱褶都没有,萧东已经记不起来,近来不知这小小的吴国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萧东自己也不可避免的忙了起来,可现在并不是战场上生死,还是有闲下来的时间。
安笙是个隐形的人,只会在萧东需要的时候出现,此时萧东正盯着林暗的床位发呆,安笙其实已经发现了林暗的不对劲,安笙也搬着自己的手指头细细数了数林暗多久没出现了,此时此刻林暗在安笙的大脑留存的画面变得模糊,当然萧东没有安笙这么差,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兄弟怎么可能通过这么短的时间变得面容模糊?
萧东站起来,从屋子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来来回回,萧东摸不住头脑,他就连林暗是怎么消失何时消失的事都想不起来,这些天他值班的时间从日出到子夜,连续半个月,就连洗漱都来不及他便胡乱躺在床上睡着了,疲倦,身体上以及心理上产生的长久的疲倦使得萧东精神有些恍惚,这脚下的路走着走着忽然一个趔趄,右脚被床脚绊住,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若是常人定会被这趔趄惊得睡意全无,可现在经历此时的是萧东,萧东感觉到自己的脚传来剧痛,但更快的是感觉到来自大脑的深深的倦意,萧东睡了过去,而且是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才睡着的。
林暗不知道现在是白日还是黑夜,这个地方连个像样的窗口都没有,林暗进来有多少日了,他自己也是不清楚的,每天一顿饭,这饭都是从顶上吊下来的,那顶上便是唯一的光所在,虚弱的光几乎不能够被完全发现。林暗心中是有牵挂的,这日子过得再撇在差,只要活着便有个叛徒。林暗已经习惯了自己嘴里的米饭传来的奇怪的馊味,他就像个只会进食的木头一样缓慢地吃着,心里也在慢慢地想着其他的事情。
林暗当下这副模样足以用食之无味来形容,可是在他自己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
乔昭带着孩子瑟缩地躲在屋子里,这诡异的天气一天一夜后总算是去了,乔昭仍旧不敢从屋子里走出来,屋子里还有艾草和王婆两人,这两人此时的模样只能够用一个丧字来形容,乔昭眼下匆匆看了面前两人一眼,怀中的孩子因着苦累了沉沉的睡过去,乔昭不时用手去碰孩子的鼻尖,毕竟孩子是脆弱的,当然才做母亲的乔昭也是敏感的。
屋外穿透进来的亮光将屋子变得一边亮一边黑,如果非要用言语形容倒是用阴阳脸也是切合的。甄林俭睁开眼这么想着,左右缓缓地转动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僵硬的脖子。甄林俭庆幸自己还活着,喜悦之情盖过了身上任何一处伤痛,他站起来回头望着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房子,只是如今这里只有一处废墟,不过风吹来,这处废墟便实实在在的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那般,连黑色的灰迹都不存在了。甄林俭愣愣的看着这一切,有些摸不着自己的头脑,微风过境后紧接着便是狂风,狂风就像是利刃一般在甄林俭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一下又一下的刮着,甄林俭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
大火曾经的确将甄林俭整个人都吞噬了,甄林俭低头,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这场大火挫骨扬灰,此时此刻就连衣裳一点边边角角都看不见,甄林俭现在的脑子转动并不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上下左右看看周围,事与愿违,任何一个能够遮羞的东西都找不到。甄林俭思考半晌,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风带着雨冷冽得如同下着不大的雪,奇怪的是甄林俭感受不到任何的寒冷,不过他还是低下身子抱着子的头放在将能遮的地方都用自己的身体遮住。
“外面的雷好像停了,但是这雨似乎一直下个不停,不知道一边的甄公子如何了!”乔昭坐在床上,手有一下每一下的轻轻地拍在孩子的身上,甄林俭当初虽然没有亲手把孩子接出来,却也有帮忙的,俗话是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乔昭心中还是有些许愧疚的,这独自留着人在外面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艾草与王婆都了解乔昭心中在想些什么,两人是跟着乔昭一起来的,不是林村土生土长的人,并不了解这样的恶劣的天气变化是异常,往些时候在姚城比这恐怖的天气都遇见过,心中便自然而然的以这种心态接受了当下发生的种种。时间包裹在沉默里,艾草半闭着眼睛表示自己想要将此事从自己的心中抹去,但是先前艾草亲眼见过那间屋子被落雷击中,一场大火就此而起,奇怪的是那场大火只在屋子周围两尺燃烧,即使艾草现在所在的这间屋子与其离得这么近,也一点儿伤害都没有受到,如果硬要用天灾人祸,只能说比较惨吧。
乔昭是一个沉得住性子的人,只是心中的不安完全将这种沉得住的性子完全泯灭。乔昭见着面前坐着的两人一点动静都没有,自己抱着孩子起身,说:“既然你们两个不去,那我自己去。”
乔昭站起身,王婆与艾草都站起身,乔昭有些疑惑的望着眼前的两人,说:“做什么?”
“夫人,是奴婢狭隘了,您身子不好,还是我去吧!”艾草线索,王婆只好在一旁赔笑,乔昭有些疑惑的望着艾草,用不确定的声音问:“你去?”
艾草低头,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说:“夫人,奴婢去吧,奴婢犯的错,就算是能够获得一点点的心里安慰,我必须得去。”
乔昭坐下,将一旁放着的干净的尿布递给一旁站着的王婆说:“王婆,把这尿布拿去洗一下吧。”
如果说人在母亲肚子里时是什么样的场景,甄林俭相信一定是他现在这副模样,甄林俭将头埋在双腿之间,但又不敢过多的动过来动过去,毕竟自己整个身体似乎被烧得十分严重,他害怕自己细微的动作便将自己身上某一处的肉全都搓走了。
艾草打开门的声音传到了甄林俭的耳朵里,毕竟两座房子距离也不遥远,甄林俭微微抬起头往旁边的屋子走过去,本是密不透风的防御因着头的离开,甄林俭脖子以下的距离团得更加紧了。艾草走过来,第一眼看得并不是蹲在地上的黑漆漆的人,而是先看的那座本应该十分显眼的用芭蕉的树叶盖的屋顶,而屋子的结构则是用竹子做的,当然这间屋子也有石头的存在,完全烧成灰烬是绝对不可能的。艾草在心中想着,但眼前的一切已成现实,世间有很多东西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什么都不可能发生,所以世间才有很多人利用人心这一点,号称自己是先知,先知又如何?不过是寻常人家想去窥探天机做的傻事。
艾草转身准备回房间,雨下得更加的大了,雨滴与土豆相比的确要小一些,但是打在人的身上却像是刀子般的疼痛。艾草无意间又一次转身望向那消失的屋子的地方,忽然看到有一团黑影在动,艾草以为自己看错了,抬起手揉揉双眼,她并没有看错,这么大的雨如同刀割一般打在人的身上,即使是个神仙也会害怕这场雨的。
甄林俭的身子本就被火烧得完完整整,只要轻轻在身上搓一搓,也许整块肉都不见了。甄林俭自己是十分清楚这一点的,但这雨似乎有点过分了。艾草转过身,的确有人在动,他拿着放在屋面靠着的油纸伞,冲进雨中,但油纸伞本就是纸伞,这雨能够跟冰雹有得一拼了,纸伞很快被雨打烂烂的不成样子,此时此刻艾草才发现自己在这雨中毫无办法,但是已经做出了动作,留在原地也不可能,往前走等于找死,往后走等于是放弃了眼前这个人。艾草从小就跟在乔昭身边,济世救人的事倒是学了不少,如今让她放弃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可能的。
甄林俭用双手捂着某处,站起身,望着站在雨中的艾草,大喊:“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去,顺便丢件衣裳出来!”
艾草前进的步伐,虽然眼前这个人说话的声音非常的细微,但是她能够听清楚眼前人想要表达的意思,艾草有些犹豫,但是这雨打在身上的确不是人该受的,疼痛,就像是刀子割在身上一样。艾草收回脚,转身往屋子里跑去,那人一身黑,雨又大,艾草想不明白那人的手到底是放在哪里的。
艾草回到房间,乔昭立刻围上来问:“怎么样?”
艾草随手将一旁放着的衣裳拿起来,动作迅速,嘴上说:“没事的,甄公子还活着,只是外面雨大,甄公子又不方便进来,吩咐奴婢拿件衣服去。”
乔昭这才放下心来,但心立刻又提了起来说,乔昭收回往回走的脚说:“外面的雨这么大,他在外面可怎么办……”
艾草静静地等着乔昭将这番唠唠叨叨的话说完,抱着衣裳说:“甄公子没事,夫人您也是知道的,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脆弱,而且这也是甄公子要求的,甄公子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原因,夫人您不必介怀,奴婢将这衣裳送出去。”
乔昭听了艾草这一番话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转头到床沿坐着,林林此时正在床上酣睡,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风吹着雨,甄林俭睁不开眼睛,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谁辨别的出哪处是哪处,况且这么恶劣的天气有几人会选择出来优哉游哉的走动。甄林俭缓慢的动着脚,他正在寻找如何才能使得自己身上传来的疼痛轻一些,但这似乎都是徒劳。古有凤凰涅盘之说,甄林俭也不知怎么的想起这句话,此时此刻的甄林俭希望自己就像这凤凰一般,经历过绝望死亡之后重生。
大雨中,甄林嘉望着面前的相思湖,迟迟不肯回去,甄林俭在痛,全身上下,至少甄林嘉能够感觉得就只有这么多了。良久之后,甄林嘉仍旧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相思湖,说:“起雾了,可是这中间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漩涡?为什么去寻找林俭的人都沉不下去,这湖究竟有什么奇怪的,究竟有什么?”甄林嘉忘记自己站在这一处究竟有多少时间,她的双眼已经凹陷,血丝有想要钻出她双眼的冲动。当每一帧微风吹拂过来的时候,甄林嘉的身子便会变得与纸一样薄,摇摇欲坠之感让身后的池彤心惊。
林桃被甄林嘉留在郭城进行策应,牧宗去准备足够一千人住着的地,池彤便跟在甄林嘉身边,甄林嘉不睡不动,池彤也是不动的,但池彤十分担心甄林嘉,即使甄林嘉嘴上什么都没有说,却倔强的用行动表示一切。池彤是懂的,犯生教的所有人都懂的,也许大家都是木头变得吧,只知道做事,却一点儿都不喜欢沟通。
天色黑下来,星星争先恐后的出现在黑色的幕布之中,池彤将挂在手臂上的衣裳取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披在甄林嘉的身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人直接退回到原来的屋子里,一动不动地望着甄林嘉的背影。
雨又一次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似乎想要将所有断肠人都冲刷干净,留下的都是些坚强倔强执着的人才肯罢休,怎奈何,这力度并没有想象之中大,冲刷掉的不过是些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