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宁在说出朋友这句话的时候,黑白无常无端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完全不会笑,永远都是一副清冷的做派,做的事说的话也一直与主流相违背。
她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唯一关系说得上一般般且让她有维护之意的只有平真。
可惜平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还让樱宁被无辜连累。
“你不会就在这里等着吧?”白无常不太想去那个地方,尤其是看到樱宁那略带加速的步伐后,“都多少年了……那时候也是听上头的命令。”
“白,我刚刚说了,不是想报复你们。”樱宁干脆地拉过了白无常,让他和自己并排往前,“即使是那时候我也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得不执行的命令,你看那时候我反抗过吗?也只有我的母亲当时情绪激动罢了。”
樱宁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白无常看着她的侧脸,不禁打了个抖。
“还是小时候好啊……”
小时候不爱笑但都是真的情感,现在一直笑却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那个冷冷清清浑身带刺的,有着不一样的顽固的眼神的女孩儿,终究是长大了。
“小时候你们和我说,我那样不行,”樱宁将他们带到了那个地方,松开了白无常,挡在两人面前,然后将手放在那扇石门中间,一道半透明的膜从石门中间透了出来,将樱宁整个人包裹扫描了一遍,“现在大了,又说怀念我小时候。”
“你们未免也太让人难做了。”
石门嘀嘀嘀响了三下,就此开启。
一片白光从里面透出了,让人看的瞎眼,亮堂堂的,与外界相比,这里像是被隔绝的一个小世界。
“很久没来了吧。”樱宁侧身站在门口,迎着两人进去,“这里也变了。”
这间房间专门为了读取他人记忆而存在,多年前这里还有很多仪器摆放,还有一张床供被读取者躺下,现在确是空空如也只在最中间剩下了一张椅子,一个头盔。
“简单了很多。”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的原因,印象总要很深,黑无常看着樱宁,马上就想起了他们将一个不过十一二的小姑娘押送着来这,进行审判的样子。
那可是段不太令人愉快的回忆。
“现在就开始想太多,待会儿会对你有影响的,黑。”樱宁在准备第二个备用头盔的时候,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压力和视线,她将备用头盔与原本的头盔安放在一起,万事就绪后,将手背附在黑无常的额头上。
“你心思重,等会将记忆硬生生剖开的时候会很难受,自己放松。”
樱宁说完这句话后就自己笑了起来,她看着黑无常那板着脸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又是在说废话,“算了,你就难受着吧。”
“多难受,都能撑下去的。”
“然后你也别抖了,”樱宁收回了自己的手,首先将白无常强制地安在了原装的椅子上,不顾白无常眼神的无助和激动反抗,将他老老实实地固定在了椅子上,将绳索牢牢绑住他,“多大的人,这有什么怕的?”
哐当一声,樱宁就将头盔安在了他的脑袋上。
“你的话?”樱宁拍了拍白无常的头,笑着回头对黑无常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我自己来就好,不麻烦你。”
“请便。”樱宁倒是乐得轻松,随着黑无常自己开始行动,她站在了房间西北处的角落里,看着黑无常将所有都准备就绪后,启动了身后的按钮。
她的瞳孔渐渐由深棕色变为了纯黑,眼白部分也被染上了色。
樱宁没有再笑了,几缕黑色的细烟突然出现在黑白无常身边,飘浮在他们身体之上,然后随着樱宁的指挥,慢慢从他们的鼻腔里钻进了脑袋。
唰——唰——唰——
一大堆的画面突然快速地在房间最顶端呈现,一个个划过。
黑白无常白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手脚收紧,青筋暴起,不过短短几分钟,汗水就流下来了。
樱宁从角落里出来,眼睛还是黑着,她走到了最中间的地方,与黑白无常待在一起,指着这些飞速划过的画面,眼珠子随着这速度也同样快速地浏览着信息。
“停。”
画面随着樱宁的一声令下变得缓慢,停在了黑白无常还是幼童时期的地方。
“这是……族群吗?”
画面中是一个樱宁从未见过的地方,即使是在地府的古籍中,这样的村落也是未曾被记载的。
古老,还透着落后的文明。
几个类似蒙古包的住所,有着不同的颜色。
颜色一样且最多的‘蒙古包’安排在这一片天地最中央的位置。
顺应而下,颜色相同的逐渐递减,最外围的是只有单独颜色的,且破旧不避风,看起来摇摇欲坠。
黑白无常则睡在最外围最破旧的‘蒙古包’旁边。
夜黑风高,寒风刺骨,黑无常紧紧拥抱着白无常,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天才微微亮,两个孩子不过刚刚进入浅眠状态,一个端着酒壶,大着肚子的老男人就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过来,“臭小子还不起床!”
一脚踹上了他们的背部,用的力度绝对不小,仔细一听还能听见骨头嘎达的一声。
“天天跑到老子的房子旁边睡,”老男人打了几声醉嗝,一脸不爽,“还不快滚!给我找别的窝去!不然就老老实实去找份活,好好伺候着那些德高望重的古鬼!两个小鬼头天天到晚就知道流浪!一点用也没有!”
说完喝了一大口酒,又是几脚往他们身上踹,“你们看看别的和你们一样身份的!早就乖乖听话去中间那边了!就你们……就你嗝……”
老男人作势要把手上的酒瓶子砸到孩子的头上。
黑无常牵着白无常的手,死死地瞪着这个因醉酒,眼睛上有重影的男人。
乘着他醉的不省人事话都快说不完整的时候,黑无常一把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把小镰刀,划破了老男人的脸,然后趁着老男人尖叫捂脸的时候马上拉着白无常跑走。
“怎么了?!谁啊!深更半夜的瞎叫唤!”
“干嘛啊!哎哟你怎么了这是?脸怎么这么大一个口子!不会是喝醉了自己拿碎酒瓶划得吧!”
“唔唔!唔哇……”
老男人捂着自己的脸,嘴巴被划破了口子,加上醉酒,让他没法好好说话。
刚刚那两个死小孩!他们往那边跑了!是他们干的!去找长老!
老男人一直指着另外一个方向不断地跺脚叫唤。
“行了行了别闹了,带你去治疗去,叫你天天喝酒吧,等到了中间地带,你就等着被骂一顿吧……”
不是!是那两个死小鬼!该死的!等老子好了不把你们整死!
“哥哥……我跑不……动了哥哥……”
白无常气喘吁吁地被拖扯着跑,这个年纪的时候本来就比黑无常矮了一个头,腿脚更是跟不上力,他在后面已经喘的不行了,可是黑无常像是没听见一样还是拼了命地往前。
“哥哥呜呜呜呜……我真的呜呜呜啊……”
白无常感觉脚痛的要死,刚刚晚上在外面睡觉时被灌进去的冷风弄得脑子还一抽一抽的疼,现在又突然亡命狂奔,更是要命。
“嘘!”黑无常听着后面的动静越闹越大,这才不得已地停下,一把捂住了自家弟弟的嘴,神情严肃,“刚刚哥哥划破了一个大人的脸,现在他们应该去中间找人治疗评理去了,虽然那个老男人不算个什么东西,但中间地带的那群人不会容忍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去伤害比我们上一级的人的,所以我们必须跑,知道吗?得躲一阵子躲到这件事淡忘才行,听清楚了吗?”
白无常还是在哭,但声音已经弱了很多,他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哥哥的衣角。
“哥哥知道你累,来,哥哥背着你跑。”
黑无常拍了拍白无常的头,蹲了下来,白无常这才看到哥哥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手上还沾染着刚刚那个醉酒男人的血迹。
“不用,我可以的,哥哥累。”
白无常死咬着嘴唇,用力地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拍了拍胸脯,“我跟着哥哥跑!”
“快上来!”黑无常无奈又怜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你跑不动的,哥哥没事,哥哥还有体力,哥哥能更快。”
他转过头,笑着对弟弟说,“这样,你把自己的镰刀拿在手上,如果突然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动静,你拿着镰刀保护哥哥好不好?这样可能帮哥哥一个大忙!”
白无常转了转眼珠子,几滴还聚在眼眶里的泪水被逼的流了下来,“这样真的可以帮哥哥吗?”
“可以的,”黑无常轻柔地将弟弟脸上新落下的泪痕擦干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快上来吧,帮帮哥哥好不好?”
“好!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的!”白无常就这么信了,手里攥着刚刚从衣服里拿出来的小镰刀,信誓旦旦。
“真乖,我的小白……”
黑无常又转身蹲下,“来,快上来吧!”
两人就这样又开始了飞速的狂奔,趁着其他人都还在睡眠之中,黑无常带着白无常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小路,躲藏在还算干净的小林子里,好几天,都靠着喝露水,吃虫子过日子。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在白无常忍着恶心又吃下了一条虫子后,他终于忍受不了了,虽然在村落里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但起码偶尔还能看见半个馒头,水井里的水也可以任由他们自取。
在这样的小林子里,天天吃不饱穿不暖,每次晚上睡觉都要轮换守夜,衣服也被弄得潮潮的沾满了泥土。
难受极了。
“再等两天,”黑无常将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擦了擦,递给了弟弟,“你乖啊,在忍耐一下就就好了,等明天哥哥去那边看看情况,如果可以了,哥哥就带你回去,来,你先吃,这是哥哥刚摘的果子……”
“不要不要,”白无常本来看到那几颗鲜艳欲滴的果子还挺开心,眼神都亮了,结果一听哥哥要自己先去探探情况马上就慌了,眼里都是恐惧,“我可以的,虫子很好吃,露水也很甜,哥哥别去!”
“不苦的,都很好,我们再在这里多待几天吧,再待几天那些人肯定就忘了我们了。”
白无常极力制止着哥哥要去送死的念头,死死抓着哥哥的手,连难得的果子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黑无常苦涩地笑了笑,眼见着白无常就要哭出来了,他才赶忙安慰道,“好好好,哥哥不去,我们小白真乖,想着哥哥……”
“来,先不想那么多,先把果子吃了,哥哥都擦干净了,吃吧快吃……”
“哥哥也吃!”白无常靠在黑无常的肩膀上,“哥哥吃一口,小白再吃一口,哥哥不吃,小白也不吃……”
“哥哥不饿,弟弟吃吧。”
黑无常揉了揉白无常的头发,将果子递到了他的嘴边,“来,快咬一口。”
“不要!”白无常生气地把脸转了过去,“哥哥不吃我就不吃!哥哥先吃!”
“哥哥不饿,弟弟先……”
“不要!哥哥饿!哥哥难受!哥哥一直照顾弟弟,哥哥累……”白无常噘着嘴,从黑无常的手里把果子抢了过来,硬是塞进了他的嘴里,“哥哥好好吃,哥哥吃了,弟弟也就吃了……”
“好……哥哥吃……”黑无常一把抱住了白无常,拍着他的背,然后将果子放在他面前,“哥哥已经吃了,弟弟快吃吧……”
黑无常将下巴靠在白无常头上,眼里难得的湿润了。
被人追着打的时候他没有想哭,只是记着所有追逐着他们两兄弟的人的脸,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让这些人尝尝同等的苦痛。
被人像喂狗一样的丢食食物时他也没有想哭,只是一个劲地将那些残渣揽入怀中,记住了那些人像看笑话时发出的笑声。
被人用鄙夷,看不起的眼神盯着看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只是暗暗忍受着这样的屈辱。
可现在,黑无常有些憋不住。
他弟弟还小,可却要遭受这些。
凭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生在这样的族群里?
以大家族年资排名为权力,家族越大,家中长辈年纪越长,便越有威严,便能拥有最好的东西来掌控族群。
而他们这样出生卑微,无父无母无亲的人就活该变为下等人,为其他人所不齿。
前辈无心教导正思想,晚辈皆以阶级分人。
这样的族群……
这样的族群!
黑无常拼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邪恶,不断地抚摸着弟弟柔软的秀发。
这样的族群,消失就好了。
这样的族群,让我一手毁灭就好了。
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然后毁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