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你们快点,”白无常脸色不大好,那股紫气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冰冰凉,又麻麻的,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这边打开结界也需要力气。”
“你过去吧,”赵耀祖烦闷地揉了揉眉间,“我在这待着就好。”
“你一个人?”苏明镜有点犹豫不决,“哇,要是出了什么事,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
“哇,”赵耀祖笑着模仿苏明镜的夸张表情,“说的好像你留下来了就能帮我一样,怎么,用你那面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破镜子?”
“喂?在关心你呢?”苏明镜火蹭的一下就上去了,那面镜子她已经好久没想起来了,被赵耀祖这么突然一提,一阵别扭的感觉油然而生,“瞎说什么啊你……”
“说真的,”赵耀祖不再嬉皮笑脸了,有点无奈,有点难以说清,他认真地看着苏明镜,“过去吧,这里,让我有点不太舒服……只是单纯地不想过去……”
苏明镜看着赵耀祖难得的严肃,有些不知所措。
她舔了舔嘴角,挠头挠耳朵,看看艾笑,又看看这边,咬牙剁了个脚。
“随你吧。”苏明镜又一阵小跑跑了过去,和那边的几人说了些什么,然后转头就又回来,席地而坐,在赵耀祖的旁边。
“不是……”赵耀祖眼睁睁看着安平艾笑几人相继从黑白无常开通的结界跳了下去,然后不过几秒钟的事情,那个洞口就被封住了,剩下的又是这片稀疏平常的废弃的坟墓,“你不过去?”
“虽然我没什么用,”苏明镜无奈地拍了拍赵耀祖的肩膀,“可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你一个扔在这。”
“再说了,你脸上写着——”苏明镜对着空气重重地画了几道,“我很不爽。”
“哪里还敢就这么把你放在这,”她将四肢全部伸展开,大方地躺在这一片草上,好像这里根本不是墓地,而是某一处不知名的旅游景点,坦坦荡荡地仰头看着天空,“所以,说说?”
苏明镜神情没有一点戏谑的意思,严肃而又认真地看着赵耀祖,“在这种时候,憋在心里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给某人一个乘虚而入的机会。”
赵耀祖挑了挑眉看着苏明镜,“这话倒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怎么?试验过?心里藏着事儿才被那个魂珠给轻易控制了?”
“嗯,”苏明镜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样点头应和,“之前没感觉,现在感觉上来了,不舒爽的很。”
赵耀祖看着苏明镜的侧脸,沉默了。
“这里的布置,很古老,”艾笑一下来就跌入了一个枯草堆里,等她站起来看的时候,愣是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是……嗯……蒙古那边的装饰?”
“不是,”白无常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一个古老的族群,一个曾经不为人知的族群的装饰。”
“是我们的族群。”黑无常也不过是刚进来的时候黑了黑脸,他打了白无常一下,转眼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带着安平艾笑两人往前走去,“只不过多年以前,已经各自解散了。”
“啊。”
艾笑瞥了一眼表现极其不自然的白无常,发出了一声不知什么意思的感叹。
“小心脚边。”安平看着艾笑变为了平时的模样,稍微将心放下了了一些,默默盯着她的步伐。
这里很黑,而艾笑向来对黑暗不够敏感。
“不是你们的族群吗?就不认识路了?”
几人不过顺畅地走了几分钟,前方带路的黑白无常就被堵在了一个三岔口,看起来像是不知道方向。
“这是我们的族群,只不过不是我们两生长的那个,”黑无常在镰刀上点了一个火苗,向着三个洞口照耀进去,“这是隔壁拘魂鬼所在的族群,我们有相似,可内部不一样。”
“看起来没什么用,”艾笑顺着火苗往里面看去,都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你能照到什么啊?”
“这里面符咒有用吗,”安平将艾笑的手拉了过来,悄悄地对着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古鬼存录有拘魂鬼的名字,也许能判断路。”
“没用的,”白无常丧气地对着安平说,“我们本来就身处拘魂鬼两姐妹的结界里,你如果要拿那个探路,那这四面八方都是路。”
“你们曾经关系那么好,连她们可能会住的地方的概念都没有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关系好?”
白无常听到‘关系好’三个字像是被扎了刺一样跳了起来,对着艾笑大喊大叫。
“听说的……”艾笑狐疑地看着他,“你这么激动干——”
“艾笑?”
“嗯?啊……没事。”艾笑恍惚了一下,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重新再看了看三个洞口,不确定地指着最左边的那个,“试试这个?”
“你话还没说完呢,你要说什么啊?!”白无常看着艾笑突然愣头愣脑的样子,那股子火还没下去。
“不记得了。”艾笑按了按太阳穴,摇了摇头,表情不太对劲,“管那么多干吗?往前走,赶紧找到人赶紧离开……”
“怎么了?”
安平看着艾笑的动作,主动帮她按摩了起来,“头又开始痛了?”
“晕,”艾笑睁眼闭眼了好几趟才算缓解了一点,“又开始……有画面了……”
“画面?”黑无常用镰刀震动了三下地板,让艾笑站不稳地晃动了几下,“说,是什么画面?”
“你处在拘魂鬼的生命结界中,如果真的出现了画面,那一定与拘魂鬼有关,你和她们能心意相通。”
“哇,那为什么一定是我啊,”艾笑靠在了安平身上,以他为倚靠,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我刚刚可被魂珠影响了。”
黑无常没说话,抿着嘴看着她。
“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我告诉你,那个画面与这里一点都不搭,是现代的画风。”
“我给你们指的那条路,只是突然灵光一现罢了……直觉,”艾笑看着黑无常,“信我就走,不信我就自己再好好想想有什么线索。”
“走这边吧,”安平拉着艾笑主动往前了几步,“反正现在二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哥……”
白无常收起了镰刀,难得的什么武器也没拿,抓着自家哥哥的胳膊,带点撒娇意味地微微晃动着黑无常。
这样的小动作,还有这样的背景,黑无常无端地想起了点以前的记忆。
“好了,我知道,跟上去就是,”黑无常更加握紧了镰刀,又在地上敲打了一下,严肃地看着白无常,“别放松警惕,镰刀拿好,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知道……”白无常松开手叹了口气,“我只是,太久太久……突然这么一看,有点控制不住。”
他重新将镰刀显现了出来,恢复到了平时的警戒状态。
“走吧,再不跟上就离太远了,黑。”
两人走后,他们四人刚刚所待的地方的土壤突然开始出现了裂痕,自己松动了起来。
“我之所以不想进去,是因为这个地方和埋葬我的那块地方太过相像。”
一段静默之后,赵耀祖主动开启了话匣子,他学着苏明镜,将自己放松下来,大大咧咧抬头看天,装出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
苏明镜听到‘埋葬’两个字后,心上不可控地抖了一抖,没敢说话。
“你肯定是忘了,我是个已死之人了吧?”赵耀祖看着苏明镜那立刻灰败的表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可不是生来就是鬼怪……”
赵耀祖吐出了一口浊气,接着说道。
“我啊,不像你,我可没有一个疼爱我的家庭。”
“我那个年代,本来应该是男尊女卑的年代,但是在我家就完全不一样,我父亲是入赘的,我母亲家家族显赫,因此强势的不行,什么事情都要掌控在手里,除了我父亲,我们赵家,还有我。”
“从小我母亲就逼着我,想让我成长为她期待的模样,想让我变成她身为女子而不能变成的模样。”
“在我记忆里,我没有被爱过。”
“没有一次的拥抱,没有一次温柔的目光,没有一次被哄着入睡,每一次都是只有我做到了她满意的程度她才肯露出那种像看作品一样的欣慰的眼神。”
即使已经过了几百年,小时候的那种不解,愤恨,委屈,依旧没能化解开,赵耀祖现在想起来也依旧无法释怀。
他笑着看着苏明镜,“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也了解我的性格吧?任性,叛逆,小时候的我比这更甚。”
“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我受不了我母亲不把我当人看,受不了我父亲的懦弱,所以我选择反抗,用最让我母亲难受的方式,用作为废物的我去报复她。”
“幼稚吧?”赵耀祖彻底躺了下来,嘲讽地笑了笑。
“要我我也会这样,”苏明镜没有肯定地回答,也没有否定,“要我,我也会想尽办法去让他们难受,让他们关注到我。”
“关注?”赵耀祖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停不下来,“关注……”
苏明镜暗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背部。
“你还真是说到点上了,我吧……是想要关注,想要那种真正关心一个儿子的关注,可什么也没有。”
“只有愤怒,只有一副用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看着我,只有殴打。”
“然后我也就随意了,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这样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学,脏兮兮的混吃等死好吃懒做,也是挺美的。”
“最后我就遇见了住不进巷鬼,当时也是脑子一抽,就这么随口答应了……”
“就这么死了……”
“后悔吗?”
苏明镜轻声问道。
“后悔?”赵耀祖用手挡住了头顶上那略显刺眼的阳光,“起初当然是后悔的,不过马上就不后悔了。”
“我母亲在看见我的尸体的时候哭喊了好几天,但是不是哭喊着她的儿子死了,而是哭喊着她唯一的,养了将近二十年的,耗费了她那么多精力的儿子死了。”
“比起痛苦,她更多的恨,”赵耀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虚无缥缈,“她恨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让她没了后路,她恨她为什么没有第二个儿子去好好栽培。”
“我的父亲也一样,一滴泪都没流,在我的送葬礼上,他还松了好几口气。”
“对我父亲来说,总算是解脱了吧,没有我天天惹我母亲生气,他的日子也能安稳点,不用夹在我们两个中间。”
“死了以后,我就被葬在一片类似这样的地方,除了我刚刚下葬那天,各路亲戚和我父母在我身边,之后,再也没人来看过我。”
“估计我那片墓地也像现在这里一样,早就荒废了。”
赵耀祖以为自己可以以一种云淡风轻的状态把这些说完,结果说到最后才发现,这事他也无法释怀。
这么多年了,什么都没能释怀,如鲠在喉。
他掐了掐自己的脖子,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啊,不过,”赵耀祖看现在的氛围低迷的可怕,随后就换了一种潇潇洒洒的口气,“当年的住不进巷鬼对我挺好,他虽然有时候挺混的,但真正的在努力去做一个引导我的长辈。”
“是他教了我很多,我很感激。”
苏明镜张张合合几次嘴巴,都没能说出些什么。
“我和你,”她有些说不出口一样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心上也像是积压了重物,每说一个字,就觉得浑身都在难受,好像要下很大的决心,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她想表达的东西吐露,“我啊,我和你……”
“确实很不一样……”
苏明镜捂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小心翼翼的。
“我啊……”她笑了一下,然后又面露难色,一直在‘我’字上卡到现在。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赵耀祖抚拍着她的背部,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没人逼你。”
“我和你不一样,”背上的那只手像是将她的郁气都给拍顺了,她慢慢地将话一点一点说了出来,“我从小就不缺爱,我爸妈,我爷爷奶奶,我外公外婆,甚至于所有亲戚都很爱我。”
“也因为我小时候嘴很甜的原因,又活泼,所以他们事事都顺着我宠着我。”
“我在家里就是个小公主。”
“然后你知道的,我小时候的那件事,我太贪玩,引来了鬼魂,被激出了我苏家一直封闭的命运。”
“我大病一场险些没命,是我爷爷用他的命换回了我的命。”
“当我病好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