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新野阴家。
虽然上个月已经来过一次,但是刘秀再来阴家还是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毕竟这里的环境和刘秀居住的舂陵乡那个家差太远了,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奇珍异石,廊腰曲折,光是从一进大门一直走到会客专用的偏厅就整整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刘秀在阴家家仆的带领下,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个回廊,经过了多少个花园和小院,这才来到家主专门接见贵客的偏厅。家仆很懂礼节,亦步亦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让人联想起后世五星级酒店的金牌服务员,就连弯腰鞠躬都是标准的45度角,这或许就是大家风范吧。
家仆将刘秀带到偏厅之后,在等待家主的过程中还不忘奉上一盏香喷喷的热茶,这才弯腰作揖退去。讲究!刘秀顿时觉得这里跟自己舂陵那个家相比简直就是总统套房跟鸡窝相比,怕是也只有这凤凰窝才能养出像阴丽华那样的金凤凰吧......
说到家主,这阴家的家主也就是阴丽华同父异母的哥哥阴识。没错,阴识和阴丽华一个爹,但不是一个妈生的。
阴丽华的亲妈姓邓,也就是刘秀二姐夫邓晨的姑妈,也就是阴丽华她亲爹阴陆的正妻。
要说这阴、邓两家那都是新野的豪门大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阴陆早些年的最爱却不是阴丽华她妈邓氏,而是一位江湖上的奇女子。这位奇女子据史料记载不知道具体姓名,只知道是在青楼上班的,卖艺不卖身,阴陆对她那是爱了个彻彻底底,山盟海誓。
但是,阴家的家法森严,这青楼上班的艺人那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阴家的大门,没办法,阴陆只好暂时割舍下这段情感,娶了门当户对的邓氏。
要说这邓氏那也是个十里八乡的大美人,不然也不可能生出阴丽华那样的美人胚子,是不?阴陆成亲之后跟邓氏的感情非常好,连续生下了阴丽华、阴兴、阴欣、阴就这几个孩子。
但是,那位奇女子的绰约风姿似乎像一个影子,永远也无法在阴陆的记忆中抹去。直到有一天,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拿着他母亲的亲笔信哭着找到了阴陆,那个男孩也就是阴识,阴陆和那个奇女子的孩子。
要说这奇女子奇就奇在了这一点上,她和阴陆一夜风流之后发现自己身怀六甲,也深知以阴陆的身份不可能将她明媒正娶,为了不使阴陆为难,她竟然隐瞒了实情,打算将这孩子生下来自己抚养成人,也不用阴陆负责。
这一瞒,就整整瞒了十二年。
本打算和阴陆老死不相往来,只可惜,奇女子红颜薄命,身患恶疾,当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出于慈母的爱子之心,只好写了一封书信,让阴识去新野找他亲爹。
当阴识拿着这封信哭着出现在阴陆面前时,奇女子已经香消玉殒了。这个时候,阴陆方才知道,原来阴识就是自己的长子,十二年前,自己竟然和那奇女子有一个孩子!
从那以后,阴陆痛断肝肠,整日酗酒,以泪洗面,喝醉了就扒了自己的衣服对着镜子抽自己耳光,骂自己是禽兽,总觉得对不住那奇女子,还患上了无药可救的相思症,两年之后就郁郁而终了。
阴陆临死之前立下遗嘱,让长子阴识掌管阴家。于是,阴识这便成了阴家的家主,那一年,他才只有十三岁。
本来身为正妻的邓氏为阴陆生下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家主的位置却落在了一个外来的“野孩子”身上,她对这件事情应当是无比排斥的。但邓氏终归是有大家风范,亦或者被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她竟然将阴识视作己出,无比疼爱,并且坚决拥护丈夫的遗嘱。
而阴识自然也是投桃报李,对邓氏视作亲母,十分孝顺,并且凭借自己的才华将阴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将弟弟妹妹们照顾的很好。阴家这一家人这些年顺风顺水,母慈子孝,不知道的还都以为阴识是邓氏亲生的呢。
再说刘秀来阴家的目的,明面上是来拿那五万两黄金给“钟馗”送过去,完成之前阴丽华对劫匪的承诺。暗面上呢,其实刘秀还想再见见阴丽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隔十年,一年不见,恍如隔世啊......顺便再递个情书啥的......这不,情书就踹在胸口,捂得那叫一个热乎。
就在刘秀喝完了一盏茶的功夫,阴识迈着正步缓缓地走了进来,他头戴玉冠,身着浅绿色丝质衫衣,领口和袖口上缝制着精美绝伦的纹路,身上披了件大蟒袍,中等身材,眉清目秀,面色红润。
当下,年仅十六岁的阴识虽然看上去很年轻,但眉宇间透露出一种超乎常人的沉稳、老练和平静。也许是这几年掌管阴家积累下来的管理经验,让他自然而然有了一种气场和底蕴,看上去年轻,却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只见那阴识脸上挂着一种万年不变的神色,很有礼貌地上前作揖对刘秀说道:“刚才在府上处理一些事情,让文叔兄久等了。还要多谢文叔兄救了舍妹,阴识感激不尽。”
刘秀听罢,赶忙摆了摆手,很客气地答道:“次伯贤弟不必多礼,这阴家的事就是邓家的事,邓家的事也就是我们刘家的事。营救丽华,这都是文叔应该做的,责无旁贷。”
顿了顿,刘秀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叹了口气,道:“唉......只是,次伯贤弟,那伙劫匪本打算要赎金十万两黄金。那日秀跟那劫匪头子打了一架,不才只打成平手,所以先前说好的赎金只能压到五万两。而且那日丽华也是亲口答应这赎金的,所以劫匪才将丽华放了回来。阴家向来以信义为重,况且也为了避免那伙劫匪再找阴家的麻烦,我看还是......”
阴识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自然爱财,但取之有道,况且他向来以信义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再加上为了自己的宝贝妹妹,就算花上点钱也是值得的。再说,事先答应人家的赎金倘若反悔,难保那些亡命之徒不会狗急跳墙,再找阴家的麻烦。
于是,阴识点了点头,接着对刘秀说道:“好,我这就让账房支五万两黄金,给文叔兄带走。”
“那就多谢次伯贤弟了。”刘秀作揖答道。
等刘秀拿到钱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楞在原地,欲言又止,一幅很难为情的样子。
阴识见状,不禁问道:“文叔兄还有什么事吗?”
刘秀顿了顿,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尴尬地答道:“次伯贤弟,秀想见一下丽华。”
阴识听罢,不禁眉头一皱,顿了顿,答道:“文叔兄,舍妹刚刚受了惊吓,现在深闺之中,不方便见客,文叔兄还是请回吧。”
封建时期很讲究风化,尤其是豪门大家的女子,历来都是养在深闺之中不会轻易见客,刘秀虽然是阴丽华的救命恩人,贸然提出这个请求亦是唐突了。
刘秀听罢,脸上立时浮现出一丝失落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只好在怀中取出一张提前写好的绢帛,用精细的布料包了一层又一层,像个小礼物似的,递给阴识,道:“既然如此,秀就告辞了,还请次伯贤弟把这个交给丽华。”
没想到,这封“情书”刚一到阴识手里,他三下五除二就给拆了,白色黑字的绢帛立时便展在手中,还轻轻读了出来......
“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清歌遏流云,艳舞有馀闲。”
顿了顿,阴识脸上依旧是一幅古井不波的神色,只是言语中仿佛多了一丝嘲讽和鄙夷,继续对刘秀说道:“看不出来嘛,文叔兄还挺有文采的。”
我草!我给丽华写的情书,他居然看了!当着我的面就看了!
“阴识,那是我写给丽华的,你怎么能看呢?这是别人的隐私,你懂吗?”
刘秀差点暴跳如雷,一伸手就想抢回自己的东西,阴识却是手一缩,稳稳地将绢帛攥在手心,义正言辞地说道:“既然是写给我妹妹的信,我这个做兄长的有何看不得?再说了,这里面要是万一有什么污言秽语,我可是不会替你把它交给丽华。”
刘秀听罢,简直哭笑不得,气的说不出话来,语无伦次地指着阴识说道:“阴识,你......你这人......真不讲道理!”
阴识听罢,却是冷笑了一声,义正言辞地对刘秀说道:“呵呵......天底下还有我这么讲道理的人吗?刘秀,我知道你对丽华有意思,可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得不提醒你,以你现在的身份,能配得上丽华吗?”
是啊,以秀现在的身份,能配得上丽华吗?一个是农夫,一个是豪门千金,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就在刘秀受到深深的打击,陷入迷茫的深渊之时,阴识又接着对他说道:“刘秀,其实我看你生的一表人才,还颇有才学,为何就没想过去长安求学,搏个功名,亦或者开阔一下眼界呢?丽华现在还小,不着急找婆家,倘若你将来真能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你跟丽华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瞒你说,我也正打算这阵子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去长安求学呢。”
阴识的这番话仿佛给刘秀迷茫的人生打开了一盏指路的灯塔。对啊!去长安求学!老是待在舂陵种地能有什么出息,种一辈子地最终也就是个高级农夫,怎么可能会配得上白天鹅一般的丽华,更推翻不了王莽啊!
这段时间虽然自己看了很多书,也长了很多知识,可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
而长安,那可是全国第一大都市,国家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有多少英雄豪杰汇聚在那个地方。如果秀能去长安求学,寻一位名师,顺便长长见识,再结交一下四方的豪杰有志之士,深造完了回来帮助大哥起兵推翻王莽,光复汉室江山,那绝对是有极大的帮助啊!
到那个时候,秀干出了一番大事业,还愁配不上丽华吗?同时,也能帮助大哥推翻王莽,完成自己的使命,何乐而不为呢?
对!阴识说得对!去长安,求学!
于是,刘秀的内心一阵欣喜,连忙对着阴识作揖道:“秀多谢次伯贤弟提点。”
阴识听罢,却是一皱眉头,又将头凑到刘秀的耳边,轻声说道:“还有件事。刘秀,咬我妹妹的那条蛇根本就没毒,你居然骗她说有毒,趁机占她便宜,别以为我不知道。”
刘秀听罢,顿时一阵惊慌,阴识却按下刘秀刚刚抬起的手臂,又在他耳边一本正经地轻声道:“为了我妹妹的名声着想,这件事切莫声张,不然我要你好看!”
我草!阴识......这小子毛的别看年龄不大,可是真够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