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陈瑛、纪纲、木恩,一溜儿坐在椅上,正襟危坐。
一人面前一杯茶,雾气袅袅,映得三人跟三清道君似的。
茶,谁也没动。三人之中,只有陈瑛面对夏浔时毫无心理障碍,即便如此,眼见纪纲和木恩的模样,陈瑛也摆不出抓捕其他官员时那种嚣张气焰。
夏浔穿戴一身平民,从屏风后面自在地走出来。夏浔未穿公服,免得被人剥了,像那考司郎中吴笔一样,穿身衣狼狈不堪,他还有心思想到这一点,还真是够沉得住气。
夏浔一呈现,纪纲和木恩便霍地站了起来,坐在中间的陈瑛左右看看,忙也随之站起。夏浔笑容可掬地道:“坐,坐,不是外人,三位不消客气,今儿这么有空,们三位凑到一块儿来了?”
木恩和纪纲听了,脸上便有些尴尬,陈瑛见状,只好自己来当恶人,咳嗽一声道:“辅国公,皇上有话,着我三人来问。”
“哦?”
夏浔赶紧上前两步,掸掸衣襟,双手一叉,欠了腰身,恭谨地道:“请皇上垂询。”
陈瑛左右看看,见纪纲和陈瑛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只好继续问道:“皇上口谕:杨旭,俺来问,今有吕宋走私商人,为我水师所获,这商人言称与有些瓜葛,乃是受呵护,可有此事?”
夏浔缄默片刻,躬身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陈瑛一诧,也没想到夏浔这般爽快认可,定一定神,又问:“杨旭,俺来问,太仓卫官兵从双屿缴获大量财物,内有帐簿,其中多列多笔,著明乃是送于的财物,可有此事?”
夏浔躬身道:“臣微末之时,便与双屿群豪结下交情,双屿岛又是臣一力谏议,奉旨招安的。故而臣与双屿卫诸人关系确实亲密,双屿岛人也确曾送过臣一些礼物。只是皇上问话,并未明这帐簿上所记载的都是甚么名目,故而……臣只能,确曾收受过双屿岛馈赠的礼物,至于是否即是这本帐簿中所载,臣不敢确认。”
陈瑛咳嗽一声,又问:“那么,对偏护吕宋商人、走私避锐,以权谋私的罪名,可认可么?”
纪纲和木恩都瞬也不瞬地盯着夏浔,夏浔淡淡地道:“臣,就算是有罪吧!”
陈瑛眉头一挑,问道:“何谓就算有罪?”
夏浔道:“内涉个人私隐,实是不宜公开,臣……只能与皇上知道。”
陈瑛道:“本官就是奉旨问话!”
夏浔道:“陈御使,不传六耳!”
陈瑛眉头一蹙,点拨道:“辅国公,事无不成对人言!”
夏浔叹了口气,摇头道:“陈御使,可与言者无二三!”
陈瑛动了动眉毛,长吸一口气道:“国公若是这么,下官就别无选择了!皇上口谕,杨旭不克不及回嘴奏对的话,着即拿下,押赴诏狱听参!”
夏浔听了,伸出双手,对纪纲笑道:“可要上枷?”
纪纲干笑道:“国公是待参之身,尚未科罪,无需戴枷。”
夏浔若无其事地道:“如此,咱们走吧。”
陈瑛没想到事儿办得这么顺利,松了口气道:“国公爷,我等也是奉旨办差,获咎之处,还请海涵。请!”
夏浔举步就朝外走,陈瑛等人跟在后边还得加快了法度才能跟上,陈瑛好像跟班儿似的颠着脚跑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古怪,到底古怪在那儿,却又想不明白。
直到出了杨府,让夏浔上了一辆有遮棚的简陋牛车,陈瑛才反应过来,他要是去谁府上抓人,那老婆孩子抱着男人大腿连哭带嚎,惨不忍睹。被抓的官儿也要含泪凝噎,叮咛再三,甚至交待好后来,杨旭这也太风平浪静了吧?他那两位夫人呢?
想是这么想,他可不敢问,总不克不及问问夏浔:“喂,被抓起来了,家娘子怎么不跟出来哭送一番呐?”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么,陈瑛满腹疑窦地爬上马去。
后边,木恩落后一步,假意检查囚车,撩开帘子往里打量,俟纪纲和陈瑛扳鞍上马,便对夏浔仓促低语道:“国公爷,事情紧急,前后有人跟着,奴婢实在来不及给您送个口讯儿。”
夏浔向他颔首微笑道:“公公有心了,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无妨的!”
木恩精神一振,忙道:“奴婢也是奉旨问话的人,国公若有委曲,可须奴婢报与皇上?”
夏浔摇摇头:“除非皇上亲自问话,否则,纵然刀枪加颈,杨旭无话可!”
这时,陈瑛已在马上坐定,扭头一看,木恩撩着帘子上看下看,好象还在检查囚车的牢固度,便扬声道:“木公公,上马吧,国公爷还能一走了之不成?”
夏浔在车中朝木恩点颔首,木恩便放下帘子,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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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
虽然在真相大白之前,朱棣有意地压制事态的成长,可是在有心人的传播之下,辅国公杨旭入狱以及入狱的理由还是迅速在朝野间流传开来,一时间,保杨旭的人全体哑声了。
就连丝毫不抱其他目的的内阁首辅解缙和已经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的御使黄真也哑口无言。如果罪名属实,谁还保得了杨旭?万一他不只是走私、索贿,甚尔对双屿卫私通倭寇的事也有耳闻,恐怕杀头的罪过都有了,神仙也救不得他性命了。
这时,朱高煦一派扬眉吐气,五军都督府也重新抬起头来,都察院里,陈瑛派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陈御使又习惯性地加夜班了,他带着一班人夜以继日地准备着整治杨旭的材料。而五军都督府也慌忙地做着准备,许浒、任聚鹰就要押解进京了,得准备审讯以及相关证据的搜集、整理。此前准备的人证、物证,有些甚么疏漏破绽,也正好趁此机会一一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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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造反”的许浒、任聚鹰被押到京城了,各方面势力的注意力暂时又从杨旭身上转移到了他们的身上,究竟?结果他们才是一切的根源,只不过,没有人认为他们能还能翻案了,大家所要等着,仅仅是一个确定的结果罢了。
“有什么事,非得见了朕才能?”
朱棣刚刚听到夏浔的要求时,气就不打一处手,愤然挥手道:“恃自傲!见了朕,要以几番救命之恩求俺赦免么?公是公,私是私,他的劳,俺已经以世袭国公的爵位还报了!贪脏枉,纵兵为匪,害俺万千苍生猪狗般被人屠戮,俺饶得了他,国饶不了他!”
朱棣指向陈瑛和纪纲:“们,会同五军都督府,速速查明双屿卫通倭一案。”
杨旭既然关进诏狱,那就是皇帝要亲自过问的案子了,锦衣卫是有权越过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三司独自司的,所以朱棣又零丁转向纪纲,叮咛道:“那边,把杨旭的案子给我查个清清楚楚!朕不是以怨报德之人,死,也要叫他死个心服口服!”
“臣遵旨!”
坤宁宫里,朱高炽和张氏带着儿子正来给母后问安。张氏带着儿子在大殿玩耍,而朱高炽则和母亲到了侧殿。
徐皇后严肃地道:“高炽,这时还想救杨旭,殊为不智。知道……,涉入过深的话,恐怕连也要受到牵累。那杨旭自己已认了罪,我们还能什么?”
朱高炽道:“母后,双屿之事,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而杨旭已然关进诏狱,而诏狱这种处所……,儿臣担忧,会呈现屈打成招的事来。母后,杨旭曾数次救我全家性命,于父皇的千秋大业,更有莫大劳。以儿臣想来,就算杨旭身居高位后有些骄横纵容,想来也不过是走私几船货物,谋些蝇头利,纵容双屿卫官兵勾结倭寇,犯边掳掠的事是绝不成能的,咱一家都受过他活命之恩,理不过乎人情,儿臣岂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睬?”
徐皇后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仁厚是好事,不过……再,后宫不得干政,娘未便对父皇开口,父皇虽不会怪我,可是此例一破,贻害无穷……”
朱高炽道:“母后,儿臣总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儿臣听,陈瑛纪纲奉旨问话时,杨旭曾言自有苦衷,可是只能对父皇一人言明。而父皇正在气头上,只以为杨旭要挟恩救赦,故而坚持不见。母后,也知道父皇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九牛不回。母后不宜干政,儿臣自然明白,那么,只劝父皇见见杨旭,全了故人之意,这个理由如何呢?母后没必要直接影响父皇的决定,只要给杨旭一个机会,如果他确有冤屈,必定向父皇申诉!”
徐皇后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杨旭与我家有恩,娘亲如何不记得?只是私恩再重,不没公呀。也罢,娘就破例一回,劝劝爹。”
朱高炽欣喜不已,连忙躬身一揖道:“儿臣谢过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