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尤其是在洛玄走上滥杀无辜的道上之时,把师尊残杀之时,一见到他那张脸,饶是别人强调要冷静,他也是受不住,满脸通红,对着洛玄先破天荒的大骂一顿,再直接毫不留情的与他动手。
或许是觉得苏景这次,太过于迁怒了,杨渲心中涌起一丝担忧,雨也在这时停了,紧接着又透出一缕温暖的阳光。他慢慢靠近苏燃,抓紧他的手,提醒他当下不得再动大怒。
一齐蓦然回首,杨渲对着那一身雪色长衫的青年,紧忧喊道:“萧迟师叔!”
闻话,所有人则是默默的盯着萧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没人敢说话。萧迟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比苏景要好多,反而是更加严重,萧晏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懂得萧晏对洛玄的一切情感,也曾为了他做了自己此生从来没做过的事。
可这一切,洛玄全然不知,什么都不知道就对萧晏赶尽杀绝,毫不留情,这还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对于这些事来说,给了萧迟一个极大的打击,因此,在他身边的弟子都得避免提到“萧、晏、洛、玄”四个发音,就怕突然让自家师尊联想到萧晏又联想到洛玄,联想到洛玄又联想到萧晏,一直重复循环着,怕揭了萧迟的伤疤。
就算是叫声“师尊”都还得特意绕开,生怕他老人家又联想洛迟这白眼狼,所以总是用师父师父的称呼。
但刚刚苏景的那些话,也足以让萧迟怒火攻心。
萧迟素然转身,脸神严肃,额眉紧皱道:“苏景、杨渲!”
二人齐声鞠躬:“弟子在!”
“上山,格杀孽徒!”
说出这句话时,萧迟已是直接落到了杨渲和苏景背后,他那邃黑的眸子盯着面前的山入口,手指也在不自控的抽动着。
有些胆子较大的也试图劝说,其中一人面色沉凝:“萧前辈,这上山可能多有险恶,怕是……”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出声,不过这倒是让他们三人看出了众人的胆小怕事,萧迟冷哼一声:“他难不成还敢杀了本座不成?口出狂言!”
苏景早忍不住了:“师叔,跟这些废物说话作甚,我们走!”
三人不再和他们废话,该走的就走,该在下面等着的,也就直接让他们在下面等着,谁也不管。
走在幽静的小路上,沉默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阳光散发出橙光,空气也变得清新。
没过多久,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那满山令人毛骨悚然的坟墓,纷纷加快了脚步直往山顶踏去。
山中很静,尽是他们的脚步声。
若是按照苏景这种暴脾气喜欢热闹的人来待在这里,肯定会是受不了的。
然而,那位大名鼎鼎的江栈孽徒也站在深渊旁,不知道在妄想着什么,竟也一动不动的,似要跳下去,又似还想再等待些什么。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这是要自寻死了,良心发现了?”苏景打破这安静,瞬时间惊动山里的一切事物,所有在刚刚沉寂的鸟兽也一齐惊吓的从树中散开了。
说这话,苏景却是两眼发红,其实他是恨洛玄,恨到巴不得他被狗咬死,跳下他面前的火海也死不足惜,甚至还觉得这样算是便宜那混账东西了,他就应该万箭穿心,就应该死的挫骨扬灰。
死的要彻彻底底,他不配活在这世上,污了师尊的眼。
可这些话,明明每次看到他就会不经大脑思考的话,直接骂出的话,却在看到洛玄真正站在深渊前,不敢说出口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怕他死。
虽然憎恨,但好歹也正如杨渲所说的,兄弟一场,又恨不到彻底。
杨渲看着面前的洛玄,孑然而立,惊愕问道:“洛玄,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洛玄没回头,只是接着往下面那一片望着,下面的深渊,实则是一大片烈焰汹涌的岩浆,一人下去,必将化为灰烬。
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等这一天很久了?”洛玄嘴角微微上扬的邪笑着,鼻梁挺立,粉薄的嘴瓣,他那似剑眉目中紧皱着。
洛玄长的好看,当初他行侠仗义之时,也总是喜欢去青楼东混混西瞧瞧,所以他,就成了青楼最受欢迎的客人,姑娘什么的纷纷往自己身边靠,但他全然没这些兴趣,只是淡淡玩玩而已,觉得乏味至极,只是喜欢在青楼听听吟唱。
若是没变成如今这人模鬼样的状态,他倒也真能成为一个人人敬佩的少年。
萧迟豁然开口:“你要死,可以!先给你师尊一个交代!”
洛玄只是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我问你,自齐云山一事后,师尊的尸首被你藏到哪里去了?”苏景的声音略带颤抖。
说到自己师尊时,洛玄还算是听懂了些意思,慢慢转身,但却没有离开那深渊一小寸,还是原地站在那里。
乜着前面的三人,脸色青颜苍白,眉头紧锁。
“他?”洛玄似是满不在乎说,“他算什么东西?我为何要藏着他的尸首?你们不是早就知道吗,万箭穿心,尸首无存,早被本座丢入这深渊里了,何来藏尸一说?”
萧迟满眼血丝暴起,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孽徒!他到底有什么错值得你对他这样做?”
“很多。不过,有一点,您倒是说错了,他不是我师尊,他没教过我什么,教我练剑的人是你,下山带我游历的人是你,教我做任何事情的人都是你,他从未教过我半点东西,我甚至连拜都没拜过他,怎么能算是师尊呢?”
苏景却在这时冷笑一声,“可笑至极!”
有些曾经被蒙在鼓里的人,最后却永远也走不出,即使事情真相就摆在他面前,他居然宁愿选择避开不看。
杨渲黯然失色:“如果这些事换成的都是他,你还会这么做吗?”
“事实如此,就是如此。不过,当真是换成他,我也会这么做。”
这一句,他说的极其肯定,甚至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出口。
萧迟忿然:“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你今天若是不给一个交代,我萧迟绝不会放过你这个孽徒!”
“……就凭你们?”
“就凭我们!”
洛玄却突然道:“不用那么麻烦……”
“交代,当然可以,只不过,还请萧师叔先行下山,本座自会乖乖跟你们回去,”然后又叹了口气:“相信我。”
这句相信,又像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在央求着大人给他某一样物品,顿时让萧迟二人起了戒心。
苏景谨慎对萧迟道:“师叔,小心有诈,这白眼狼诡计多端的很。”
“我知道。”
但杨渲却不为然:“师叔,以弟子对他的了解,他这句倒不像是有诈。”
面对杨渲的这句话,苏景有些惊讶:“不像?像他这种人,永远只会装出一副可怜样,简直虚伪的让人恶心。”
“凛夜!”杨渲大声阻止他,“骂人的话,说一遍就够了,毕竟我们是浮萍江栈的弟子,有辱门派宗旨。”
不料,这些话倒让洛玄听的清清楚楚,他冷哼一声,对着那三人道:“我要是有诈,就是你孙子!”
苏景冷哼一声:“洛行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不信也罢,要我送你们回去吗?”洛玄不想再继续和他们废话下去。
其实他们都知道,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三人未必打的过那大魔头洛行初,此次前来,也是赌命前来。
“你拿什么保证?”萧迟问道。
“我的命。怎么样?”随后又道:“还请萧师叔先行下山,我洛行初还有一事未完成。”
他的这些话,按照萧迟三人平常来想,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的,洛玄最擅长的就伪装,尤其是对别人故作可怜,这是他最虚伪的一面。
“让我们先走,自己好负约,这不是你洛行初一贯的作风吗?”
苏景冷笑着。
闻言,洛玄也不再打算用什么话让他们听信自己。
如果执意要这样……那也别怪本座客气!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抛给他们:“接着!”
抛出的东西在耀眼的阳光下反射成弧,发出闪耀的柔光。
萧迟眼神一定,稳当的接住了那东西,张开手心一看,三人顿时惊愕失色:“雪佩铃。”
雪佩铃是萧晏的灵武,他至命的灵武,就像佩剑,人在剑在,人亡剑断。萧晏已逝,按理说,那雪佩铃应当自碎而散。
但如今在萧迟手中的雪佩铃,不仅完完整整,还冒出一丝微弱的灵力。萧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阿晏现在人在哪里?”
怎么回事?洛玄早在萧晏死前就用自己四成的灵力才保住佩铃不碎,本来也没打算再还给他们,但如今这局势,不还也得还了。
洛玄叹道:“他还活着,你们去找他吧!”
杨渲反驳道:“怎么可能?师尊明明……”
“佩铃未毁,人就一定还活着,小师弟,这佩铃总不能说谎吧!你们所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如此。”
可实则,这就是真的。
他们走后,洛玄眼眶那滴忍了很久的泪珠终于落下,潮湿地划过他的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
“我脸皮有多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终究还是太信了自己。
他这人的诡计多端一词,是从他一开始的流氓形象开始的,不怕丢面子,就怕面子丢的不够多。
这么想想,他们还真傻的相信了,倒是自己赚了。
洛玄自嘲道:“交代就是,一命还一命……”所以他要去还这一命,也算是,做件这一生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两臂张开,那刺眼的阳光,照着他那白哲的脸庞,像雨过后的温暖,但他衣襟却还是半干半湿。
然后,向后慢慢仰倒,闭着眼,眼框里面却疼痛着,忍着泪水的溢出。就这样,向身下的深渊坠落着、直到岩浆盖没住他那冰凉的身体。
“如果……能重来一次……做我师尊,该有多好,会不会,这一切不一样?你会不会……不选择杀我?”
但他频临死亡的最后一刻,脑海里还是响起一句话:“算是渡你,也是渡我,我这辈子,也算是最后一次看见你这样……下地狱。”
冰冷的语气,从未变过,他一定不会的吧。
冥冥中,洛玄脑里嗡嗡作响,刚稍微睁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三名弟子背对着自己在议论。
“哎哎哎,这洛师兄怎么躺这啊,不冷么?”
“唉,洛师兄也太惨了,昨天开阳仙尊好不容易才出关一回,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撞上了?”
“不止如此,我听杨师兄说啊,洛师兄昨天不仅出言不逊于开阳仙尊,还当着他的面把逍遥乐的酒劲都发上来了,好像是说……那个什么来着?”
一名少年立马举手示意他知道,“我知道!苏燃师兄昨天跟我们说了,洛师兄昨天酒喝多了,酒劲发的正狂之际,足足有离开阳仙尊一步以内呢,我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离开阳仙尊一步以内还没把自己命给送没的,太厉害了。”
“是吗?可是我听杨师兄说好像就是因为靠的太近,所以才被……就惨成这样一个。”被人家开阳仙尊打成这个可怜样。
但冒似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偏了。
“杨师兄还说了,洛师兄这个样子简直有辱门派宗旨,本来就撞上他发狂了,但出于无奈值得替他求情,谁曾想,苏师兄又恰好来个正着,唉。”
“他不一直这样么,苏师兄果真是洛师兄的克星,一个拼命为洛师兄求情,一个拼命为洛师兄加罪,两人争的足足有一个时辰多。”
少年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接着八卦道:“最后谁争赢了?”
“没赢,就他们俩不相上下,”明事理的说,“还是把大师兄叫来了这才平熄了开阳仙尊的怒火——哎不过你说,还是大师兄厉害,一句“师尊请开恩”就完事了,要我说还是大师兄管用。”
“不然呢,大师兄可是出了名的劝师高手,要是他的话都不管用,那可真是活见……”
话音未落,那名说着的少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肩膀上有些冰冷冰冷的,不自觉的侧低头。
他瞥见自己那瘦小的肩膀上覆着一双细皙玉手,像是刚从雪山归来的少年好肢,白似雪,又好似是没有一丁点儿血色的死鬼手。
然而,那少年身心未开,傻傻懵懵的果断认为是后者。
身子发颤着,嘴有些发抽,口音更是发颤,惊喊道。
“鬼呀!”
他惊叫的同时,洛玄迷迷瞪瞪地揉了揉太阳穴,嗓音沙哑,微怒道:“我说,你他娘的还能不能让人睡觉了?”
简易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直接连滚带爬逃到旁边的段天背后。
见人是洛玄,段天倒吸一口气,狠拍了简易后脑勺儿,一字一句责道:“叫什么叫,是洛师兄醒了。”
简易顺着他的眼神回头,一惊一乍,还真是。
只见得现在站在他们跟前的那位少年,五官雅致,沈若如风清拂过的白皙肤泉,鼻梁挺立,淡淡粉色的唇角勾勒出一点点弧线。
洛玄低着头,似是没睡醒,也似是不知道现在自己这处于什么情况。
好歹也是前世修真界的统治者洛行初。而此时此刻竟觉得身上有温度,尤其是刚刚那一搭肩,洛玄简直就要相信自己是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