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山的质疑也很正常,那些人不久前还是相室国的将士,与少务大军作战被俘。若是强迫他们重新拿起武器列阵走上战场、与相室国的其他军阵作战,他们不仅在感情上难以接受,且少务还要防止他们临阵哗变。
灵宝看了若山一眼,神情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解释道:“巴君方才已经说了这场战事的情由缘起,起初是追究郑室国刺杀之事,相穷趁机起兵突然杀入巴室国。我想郑室国必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就算没有与相穷合兵夹击,但也不会再向巴室国求和。
巴君不在边关阻敌,却率大军出现在飞虹城,应是早有准备。这一战的结果,应以灭相室国为最佳预期,就算灭不了相室国;泯水东岸的城廓,也不会再回到相室国手中。此战之后,国君难道会放过郑室国吗?
我的建议,并非是让那些战俘于相室国中作战,而是在将来与郑室国的大战中效命,给他们一个解除奴役的机会。而巴君的恩赏更厚,只要他们从军为巴室国而战,便不再为奴,所有军中封赏与巴*阵同例。灵宝要代他们向巴君致敬并致谢!”
三言两语,灵宝已经说穿了少务的战略意图。既然少务选择这么打,与相室国之间肯定是一场决战,要么灭了相室国,要么吞并其大片城廓。这一战之后,巴室国将拥有更广阔的地域和足够的战略纵深,能调集更大的资源和国力,下一步必然不会放过郑室国,而是趁胜追击、与郑室国交战。
将被俘的相室国将士编入军阵、投入到郑室国的战场上,是巴室国快速补充兵源的最佳战略,也不必过于担忧这些人会哗变反叛。不仅是因为他们有获得军功受封赏的机会。而且进入郑室国作战,他们几乎没有叛逃的余地。
这不像两国正常交战中的俘虏,还有机会逃跑回家。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大后方就是巴室国,他们的家乡已在巴室国治下。他们的亲眷家人也都是巴室国的子民。——这些话灵宝本不愿意当然着若山的面讲,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少务轻轻点了点头道:“灵宝壮士果然见解不凡,看出了我的打算。我可以接受你的建议,此番与相室国交战中俘获的将士,皆继续在役三年,其本人及其宗族家眷并不牵连获罪,三年之后,便可解役归乡。这三年之中。我若与郑室国交战,他们将编入军阵为前驱。至于所获军功之封赏,一切皆按国中之例。”
若山击掌道:“好好好,巴君果有气度过人,而灵宝壮士的建议也是两全其美。我此来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巴君少务究竟是怎样一位国君,又怎样看待巴原上的子民?”
少务:“若山先生,您看到了吗?”
若山:“看到了一些,但还不是太清楚。……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国君能否答应?”
少务:“先生有何请?”
若山:“国君率大军而来,若一路都能像取古雄城那样不战而胜、于民无事。当然最佳。但若继续进军深入相室国腹地、直至攻打国都,却不可能没有大战。至少眼前悦耕所率的各城联军,你是非战不可、也是非胜不可。
动兵乃不得已之事。无论胜负必有死伤。巴室国伤亡将士按国中之例可得抚恤,其亲眷家人亦有城廓照拂;可相室国若被灭、大片城廓被巴室国所并,相关伤亡将士则无人抚恤。国君抚恤巴国将士之时,是否也能抚恤相室国阵亡之将士?”
屋中所有人都愣住了,若山这个请求太过匪夷所思。灵宝刚才的建议其实也是一种请求,希望少务能给那些战败被俘还活着的人,一条看得见希望的出路。但若山却直接要求少务,去抚恤那些敌军中战死的将士。
那些人是在对抗少务大军的战争中身亡的,少务怎么还要抚恤他们?哪有这样的道理!在正常情况下。他们自有相室国抚恤。但若山的建议隐含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将来相室国已被巴室国所灭。而少务不仅占据了相室国的领土。也继承了原属相室国对治下民众的责任。
少务还没答话呢,盘瓠已经说道:“若山城主此请。且不说有悖常理。如今胜负未分,敌方将士得知自己若阵亡,哪怕相室国战败,身后亦会受巴君抚恤,这不是鼓励敌人死战吗?”
若山摇头道:“这可不是鼓励敌军死战,谁也不会为了区区身后抚恤、就希望自己在战场上身亡。但后方那些阵亡将士之亲眷家人,若相穷败亡、他们便不得抚恤照拂,当然不希望巴君获胜,这才是人心。
若是寻常战事,当然不可遵循此例。但巴君是为平定巴原而战,说实话,这也是盐兆后人之间的宗室内乱,却征召子民从军、于战场上阵亡。巴君继承宗室正统,那么宗室之过,亦应由巴君弥补,巴君要继承的,并不仅是国土与城廓。
这并不需要巴君额外付出什么,取所攻占城廓府库之资财,抚恤城廓境内于这场战事中阵亡之将士。这并非表彰其军功,仅是怜其卷入宗室之争而受戮。
前线阵亡之将士,并非尽来自前线之城廓。巴君就想抚恤,府库之资财也要交到其亲眷手中;照拂其家室;也要等到占据其出身之城廓后。这些阵亡将士,其亲眷族人遍布巴室国各地,至少让他们不必过于担忧或仇视巴君的到来,甚至痛恨相穷挑起这场国战。
巴君每攻占一座城廓,相室国原属官员也不必无事惶惶,可命他们统计阵亡将士之名,确定其出身之城廓、宗族、村寨。若已在巴君所占之地,则命当地抚恤;若尚在未攻占之地,则留待将来攻占之后,再由当地抚恤。”
若山说了这么一番话,听得满屋子人直眨眼。少务以询问的眼光看了虎娃一眼,虎娃微微点头道:“兵者不祥之事,战胜以祭礼事之。在各国大部分民众眼中,这确实是一场宗室之争。
主君取所占城廓府库之资财、抚恤该城廓中阵亡之将士,于己无损,反而能使当地民众自然遵行政令。攻城更须攻心,若占据城廓之后便能政令通达,则民治自安;若主君的第一道政令便是此事,则必然顺畅无阻。”
若山和虎娃先后表达了两层意思,抚恤敌方阵亡的将士,当然不是表彰其军功,只是象征性的安慰其亲眷因卷入宗室之争而离亲之痛。少务也不必从巴室国动用钱粮,就地取相室国被攻占的城廓府库资财,抚恤当地从军阵亡之将士。
在前线阵亡的将士,也不可能都马上就得到抚恤,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来自相室国境内的各个城廓。少务要做的,只是先让受降城廓的官员统计清楚,等到他的大军继续攻占相应的城廓后,那些将士的亲眷才能得到相应的抚恤。
少务的目的并不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而是结束内乱分裂、一统整个巴原,实现更长久的统治。那么他对战争的要求便更高,要使民众不抗拒他的到来,更要保证占据城廓之后的政令得到顺利的执行,从而使这些地方真正纳入巴国治下。
那么少务每攻占一座城廓,便将此事做为所颁布的第一道政令,以此为基础,更能保证后续的政令实行。
少务方才一直握着手中的杯子,此刻终于放下杯子道:“我明日便下令,在已攻占的白驹、古雄两城中发布此政令,若有当地出身的军士阵亡,则让该城抚恤。若所阵亡的军士并非两城中人,待到我攻占其家乡城廓之后,再行抚恤。此举并非表彰,只是怜其亲眷之苦,我行身为主君之责,而彼时他们的主君已非相穷。
至于方才灵宝壮士所谏,我亦采纳,但百姓不恤,鼓动部族追随相穷抗拒我大军者,亦不免罪!……多谢若山城主,您名为向我提出请求,实是献上良计。”
灵宝和若山的建议,少务都采纳了,但提出了两个例外的情况。所谓百姓,在当时并不是指普通民众,而是有封号的贵族,他们在战场上阵亡不受巴室国的抚恤。少务虽然答应将战俘编入军阵入役三年,用在将来对郑室国的战事中,并能以军功获赏;但对那些主动纠集地方力量对抗少务大军者,没这个待遇、亦不能免罪。
若山站起身来,向少务行了一礼道:“此刻我已看清,您是怎样一位主君,既然如此,我也该告辞了!”
灵宝纳闷道:“若山城主这就要走了吗?”
山爷来得突然,走得也莫名其妙,很多事情还没谈呢!他所率领的山水城军阵,如今还在泯水西岸的相室国大军中,悦耕派他们渡过泯水去奇袭少务的辎重大营,并派他事先来刺探军情,若山回去之后又将怎么办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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