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马,回头看过去时,那个人也越过了终点,刚从马上下来。
迎面相对,她正好看到对方坚毅立体的下巴,还有在头盔下隐隐可见的一双深邃狭长又熠熠生辉的眸。
“郎总……”在他取下头盔的那一刻,她也不由地低低地惊呼出他的名字,对这样的巧遇太过惊讶,以至于忘了自己应该称呼他,“大哥”。
“南歌,你好。”郎霆逸没有扬起唇角,还是以往的神情,但他的眼角那么亮地闪过一道光。
看到她是惊喜,听到她叫他“郎总”而不是“大哥”,更让他好心情。
若有一天,听到她轻轻唤一句“郎霆逸”,他会欣喜成什么样……
无法想象,因为他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你怎么在这?不是在Z市吗?”郎霆逸摘下手套,露出一双长着修长手指、骨节分明的漂亮大掌,话音落下时,他已经走到了尹南歌面前,却又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靠近,但又不是贴近。这是他能够允许自己的范围。再多一步,就是雷池。吸引他,也不断警告他的雷池。
刻意的,他没有问起蒋甦。好像自己不问,蒋甦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一样。傻傻的,也是他从未有的,自欺欺人。
尹南歌淡淡地勾起唇角,“忽然想骑马,就过来了。这不是北方最好的马场吗?”
她是想出来散心的。
可没有目的地的她,竟一路把车开到了这个离Z市很远的地方。也是充满她和蒋甦回忆的地方。
马场建成时,郎霆烈领着他们几个人来玩。骑马就是那时蒋甦教会她的。
尹南歌身手敏捷,平衡感又好,作为初学者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她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蒋甦的表情,揉着她的短发,夸她很棒,笑容和煦如日光。
还是那时的马场,还是那时的草地,只是骑的马换了,骑马的人也只剩形单影只了……
她没提起蒋甦。她确实只有自己在这里!
郎霆逸在转身把牵马的缰绳交给工作人员的时候,止不住地轻抿嘴唇,浅浅地笑了。
自那天离开拳击馆,他让自己更加忙碌,忙到没有时间去猜那天自己的仓皇离开会让尹南歌想到什么。
知道这附近在开发一块新的工业区,郎霆逸便过来了。他想让自己暂时远离Z市,暂时远离能够遇到尹南歌的地方。
视察完工地的情况,在经过御园时,郎霆逸让保镖司机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走进这里呢……
他明明应该奔赴下一个地点,进行下一项工作。马不停蹄地工作,这才是他。
可就是这么停下了。走进御园,走进专属于他的别墅,走上了二楼,站在那里眺望着不远处的马场。他的别墅正对着马场跑圈的尽头,很近,近得可以看清骑在马匹上的人。
静静地伫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眺望到什么。直到眺望到马场的那一边,有一抹身影在靠近。骑得很快,也很帅气。不一会就近了,越来越近了,来到他的眼底,又倏地骑走了。
那一瞬,在看到骑马之人的那一瞬,郎霆逸的心跳停止了。几秒后又剧烈地狂热地跳动起来!就好像要用尽所有气力跳动一样!
南歌!那是尹南歌!
也是在这一瞬,他忽然想起被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走进这里,又为何站在这里。
在这里,在两年前马场开业的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尹南歌。那次见到的她,头发很短,比现在短得多,穿着牛仔裤白衬衣,瘦瘦高高的,乍一看像没长大的男孩。
那天的郎霆逸忙着开幕式,并没有和郎霆烈他们在一起,只是匆匆地打了招呼。等仪式结束,郎霆逸来到别墅,冲了澡换了衣服。当他来到窗边,点上一支烟放松疲乏的神经时,他看到了正在马场这边,离他别墅很近的蒋甦,还有尹南歌。
她在学骑马,而蒋甦在教她,牵着她骑的那匹马,笑容温柔。
她很聪明,也很有天分,普通人要学好几天的动作,她却很快掌握了要领,会轻轻夹着马镫,会微微起伏身体,有力量,也温柔。当蒋苏也不由地夸赞她,轻揉她那头短发时,她伏在马头上,笑着拍拍马脖子,很满足很开心的样子。
过不久,蒋甦看见伫立在窗前的他,笑着招手。她也仰起头,愣了一秒,然后微笑,笑得淡然又有点腼腆,好像不习惯被人这样悄悄注视。
像少年,却有一双黑白分明又异常清亮的眼睛。这是那时的郎霆逸所记住的尹南歌。
时间流逝,工作忙碌,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这一瞬,当那时的场景,当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郎霆逸才知道,原来关于她的记忆,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已经深深刻进他的生命。不会被遗忘,只是掩藏了,封存了。在他动情的时候,它们便会一个个跳出来。
然后告诉他,你来晚了。所以,你只能回忆,只能拥有孤单单的回忆。
是晚了,只能无奈和遗憾的晚……
如果真的只能拥有回忆,那这点太少了……他要多一点的回忆,再多一点的回忆……他要制造回忆!如果连这个都要逃避,他还能够拥有什么!明明想要远离她,却又能在异乡遇到她,这不正是老天给他的机会吗?……并不多的机会!
这样想着,快速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一样,郎霆逸追逐着那抹已经跑到马场那头的身影,又飞快地看了一下她的周围。
没有看见蒋甦。
她和那天在拳击馆他看到的一样,似乎是只身一人。
一边拉开领带,解开西装和衬衣的纽扣,郎霆逸一边给助理拨出了电话。
“今天的行程都往后推,我要留在御园。”
他走下楼,守在楼下的保镖迅速跟了上来。
“我去马场,你们不用跟着,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郎总,可是雷组长吩咐过,虽然现在的情况不那么紧张了,但我们最好还是贴身跟在你身边……”
“我去骑马,你们也不能跟着,就留在这里。”郎霆逸飞快迈出的长腿已经跨出了大门,“今天的情况我会跟雷玄说明的。”
说完,郎霆逸的身影已经远离了保镖的视线。
尹南歌看着眼前的郎霆逸。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骑士服,异样俊朗。他和郎霆烈的身材相似,都是那种穿衣服显瘦,脱衣服有肉的人。至于他的“肉”,那天在拳击馆里见过了。虽然没有郎霆烈硬实,但因为长年健身,肌理也深刻分明。在他换衣服的瞬间,她还看到他衣角被撩起时露出的完美腹肌和性感的人鱼线。
现在,穿上骑士服的他,和往日里着正装的他,还有和那天在拳击馆里的他,都不一样,非常的优雅,也非常的高贵,就像居住在西方城堡里的贵族,举手投足间都是浓浓的尊贵感觉。
这种人,天生就是被人仰视的,仿若站在神坛之上。
就连性情淡然的尹南歌,在他面前,有时也忍不住感叹上帝造物的偏心,所以总也习惯称他一声“郎总”。
他不同寻常的俊逸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作为郎家的长子,作为郎氏集团的第一继承人,郎霆逸一出生就坐拥了万人不能及的一切。财富,权力,地位,荣耀……他好像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
也不全是。他没有女人。
有迷人的女秘书,有漂亮的女职员,有风情的女客户,可他独独没有自己的女人。
曾做过他贴身保镖的尹南歌,又岂会不知他的这点*。
不喜欢女人吗?
当然不是。能让他觉得比较满意的,都是百分百的女人。而且,他不只是没有关系亲密的女人,连同性朋友都没有。仅有的,也只有郎霆烈身边的几个。
他似乎就是这么一个性情寡淡又孤独的人,除了工作,没有什么能点燃他的热情。
也许,有个可心的女人陪在他身边会好点。会有人按时叮嘱他,该休息了,该吃饭了,该睡觉了……
上次去郎家时,还听说他要去相亲。这都过去几个月了,在一堆美丽的名媛中,他还没选到一个心仪的吗?为什么每次见他,总能看到他眼底的落寞和无奈,总能让她莫名地觉得心酸又心疼……
“你的马术不错。”郎霆逸不着痕迹地避开她投来的带着疑惑的视线,伸手摸着她的马,又说,“过两天马场有新的马到,你可以来试试。”
就连动物都能感受到他的气场啊!
尹南歌看到,郎霆逸只是简单的几下抚摸,就已经让骏马微微低下头,臣服的样子。
眼底闪过几许讶异,尹南歌抿抿唇,说,“谢谢大哥。我只是一时兴起到这来的,应该只住一晚,未必能待到那时候。”
又是,“大哥”……
郎霆逸的黑眸暗淡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闪烁了。
她说她会住一晚。那他至少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单独见到她!
“没关系,那等你下次来再试。”郎霆逸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连声调都微微上扬起来,唇角有难得明显的笑意,“既然来了,就再赛几圈,如何?”
刚才与她策马奔腾、齐头并进的感觉太好了!在急速和风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存在。这种感觉令他沉醉,也想让他*不醒……
尹南歌想了想,微笑点头,“好啊,不过不许让我。输了就是输了。”
刚才的“胜利”明显是被让出来的,尹南歌不喜欢。不管是把她当女人,还是把她当作比他年幼的人,尹南歌都不喜欢这样“特殊”的对待。即便明知郎霆逸的马术要比自己好得多,她也不想被“让”。
是输是赢,其实并不重要。但她在乎过程是否全力以赴,在乎自己是否被当成真正的对手。
好一句“输了就是输了”!
郎霆逸的眼睛极亮地闪了一下,那样的赞许。
他欣赏也喜欢她这样的态度,不计较输赢。比起结果,她更在乎的是过程,享受拼搏与奋斗,不畏痛苦与艰辛。
【尹南歌,你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叫我如何不爱,不深爱……】
“好,不让。”郎霆逸戴上头盔,遮住自己那双已经忍不住流露出柔情的双眼,“我期待你的全力以赴。”
转身挥挥手,当工作人员把缰绳重新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尹南歌已经一跃而上,骑上了马。
“开始吧!”她笔挺地坐在马背上,整装待发的样子英姿飒爽,又美丽动人。
还没骑上马的郎霆逸,仰头看着她。渐渐从云层里透出的阳光,刚好从她身后的地方照射下来,让他看到她仿佛笼罩在五彩的泡沫中。而让她看到的他,眼睛那么蛊惑人地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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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到处挂着琉璃灯的御园,夜晚比白昼还要闪耀热闹。
而最热闹的,当属御园的酒吧。
这里经常会邀请当红的歌星来唱歌表演。哪怕只是一两首,也足以吸引众人聚集观赏。
今夜的酒吧依旧是热闹的。只是演唱结束后,顾客散去了一些,没有之前的嘈杂。
“给我那杯。”
坐在吧台前的尹南歌,看着调酒师新调出来的一排鸡尾酒,指着其中一杯蓝色的说道。
“小姐,你已经喝不少了。”虽然是自己的“上帝”,但调酒师还是忍不住提醒着。
这个俏丽女郎,从酒吧开门到现在,就一直不停地在喝。尤其是他调制出来的鸡尾酒,更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这些鸡尾酒,虽然勾兑了一些果汁,但毕竟都是烈性洋酒制成的,酒量即便再好,也hold不住它的后劲。更何况她只是个女人,一个独自坐在这里喝酒的女人。她若是喝醉了,必会让那些在酒吧里寻找欢情的男人有机可趁。
“好喝,”尹南歌依然指着那杯酒,坚定不移,“你拿给我就是。”
调酒师顿了顿,还是拿起那杯放在尹南歌的手边。顾客是来买酒,是来让他挣钱的,他哪有有钱不挣的道理!
真漂亮!
尹南歌举起酒杯,睁着已经微微迷离的双眼,看着酒杯里像深蓝大海的液体。
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蓝的……
她也不记得自己坐在这里喝了多少颜色、多少杯的酒了。还没有彻底醉过的她,已经感觉自己今夜会醉倒在这里。
可她还想喝,喝下这迷人的色彩,喝下这些五彩斑斓。因为她想要用这些颜色来装点自己已经苍白极致的人生,想要用这些绚烂繁华的液体来填补自己空洞到不见底的心房。
莫修要走了。当尹南歌从马场出来,与郎霆逸告别后回到自己房间时,她接到了莫修的电话。
才刚出院的他,已经去了机场,即将登上去某个地方的飞机。
去哪,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
有不舍,有担心,还有不安。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莫修的离开让尹南歌剧烈地不安。
因为蒋甦。
因为蒋甦喜欢费芷柔。
这个像炸弹一样的秘密,尹南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开,不知道会把郎霆烈、蒋甦和费芷柔三个人炸成怎样的伤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无计可施……
可如果莫修在,情况也许会不一样。他机警狡黠,风趣又圆滑。经历过那么多的莫修,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男人之间的纷争。
所以,在莫修说要离开的时候,尹南歌支支吾吾的。她想告诉莫修暗藏在蒋甦心里的秘密,想让莫修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迟疑了那么久,一直到莫修说要上飞机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挂了电话。
她说不出口。
她无法让蒋甦成为他们心目中背叛兄弟的人。她更无法成为背叛蒋甦的人。
极致的不安、痛苦和纠结就那么缠绕着她,让她坐立不安,只能来到这里,想用酒精帮自己暂时忘记和逃避。
“有新闻!又一架飞机失事了!”
“干嘛大惊小怪的,这年头飞机失事的太多了。是飞哪的呀?”
“飞美国的。我再看看新闻上怎么说的……啊!飞机上有华人呢,还不少!”
“什么?你刚刚说飞哪?……美国!哎呀,我想起来了,我小姨这两天飞美国,不会这么倒霉上了这架飞机吧!……这里太吵了,我得出去打电话问问!”
“哎,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出去!”
……
坐在尹南歌旁边的两个男人闹哄哄地说着什么,尹南歌听不清楚,也不想去听。但她已经微醺的意识放大了这种嘈杂,让她觉得异常烦躁,不由地拿起酒杯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们,尽量不去听他们讨厌的声音。直到他们都离开,那边顿时安静了,她才又转过身去,一饮而尽杯中的蓝色液体,又对调酒师伸出了自己葱白的手指,指着新调出来的一杯粉红色鸡尾酒。
“再给我那杯。”
这次调酒师顿了顿,但没再说什么,拿起酒杯递过去。
可还没等他放到尹南歌的面前,一只大掌伸了过来,直接接了过去。
本来应该碰到冰凉酒杯的手指,却碰触到了温热的肌肤。
尹南歌微眯的眼睛睁大了些,看着来人,先是惊讶,而后笑了,低低地说着,“郎总,是你啊。”
她笑得很甜,唇角扬得比往常高,声线也拉长了,带着小女人的娇俏,是在他面前没有流露过的模样。
她喝醉了吗?……
她面色酡红,手掌托着下巴,双眼散着迷离的光,烟视媚行,没了那份帅气的干练,但是有了最原始的妩媚,让人心颤。
即便不醉,她也是微醺了。
喜欢她现在的模样,更喜欢她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不是淡漠或是恭敬,而是一种女人看男人的眼神,忘了她是谁,或者他是谁。只是,女人和男人……
她有点醉了,可他没醉。
握了握拳,郎霆逸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身份,对她开口道,“别喝了,我送你回房间去。”
“NO,”尹南歌抿唇笑着,竖起右手的食指,在他眼前摇晃,表示拒绝,“要么你离开,要么陪我喝。”
说着,她已经不再理会被郎霆逸牢牢握在手中的酒杯,对调酒师说道,“再拿一杯颜色一样的。”
“这……”调酒师看看尹南歌,又看看站在她身边高大的郎霆逸,苦着一张年轻帅气的脸。
他不知道站在这位美女身边的大帅哥是什么身份,但他已经注意到站在吧台那一边的酒吧经理,正在对自己拼命使眼色,比划着口型。酒吧声音大,那边人又多,经理一时挤不过来,又知道调酒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那样睁大嘴巴,不停无声地说着,“郎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