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义派来接送她们的车子有两辆,其中一辆车内坐着的是往常接送李诗雅从主宅返回基地的司机。
他摇下车窗,说道:“大小姐,您要去老爷那边一趟,顾小姐就由我送回基地。”
李诗雅了然地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顾悠悠拉着她的手,眨了眨眼睛,她害怕暴露出什么,便不敢开口。
李诗雅脸上强撑起一个笑容:“不用牵挂我,回去基地吧。”
顾悠悠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坐到另一辆车上的李诗雅把笑容收了起来,望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车子摇摇晃晃地开了很久,而她毫无睡意,清醒得甚至都能记下沿途的景物有什么。
回到主宅,她刚一进入大门,就惊奇地发现父亲竟然没有在书房等着她,而是来到门口迎接她。
“路上辛苦了吧。”更让李诗雅眼睛瞪得快跳出来的是,李作义竟然关心了她,尽管是随口一句。
“不辛苦。”李诗雅想了想,补上一句:“我习惯了。”
李作义一下子哽住了,原本准备的好多漂亮话都吞回肚子里,语气中沾染了歉意:“抱歉,是爸爸的错,辛苦你了。不过以后不会了。”
李诗雅微垂着头,没有接话。
李作义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去书房说说这次的任务吧。”
一进到书房,李作义就给她倒了杯热茶,不再是高高在上坐在台阶上的办公桌后,而是坐在她身旁。
这样巨大的转变,若是跟司徒睿相见之前的李诗雅此刻必定感动得不行了,可听了陈颂说的事情,李诗雅只觉得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无事献殷勤……他不会是心虚吧。
她握着茶杯的手收紧,蓦然开口:“我想见妹妹。”
李作义虽然猜到她会问起妹妹,但是真正听到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喝了几口茶,面上尽是哀伤的神色:“你的妹妹她生了场大病,我不得不把她送回锦城住院治疗。”
不是在锦城,是在云城。
李诗雅胸口发闷,心也跟着一沉:“那妹妹什么时候回来?我能去看看她吗?视频也好。”
李作义此时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转过头去回避她的目光,手指相互摩擦。
李诗雅自然一看便知他在撒谎。
“你的妹妹生那么大的病,你打个视频过去,她又担心你,这病就很难好了,还是让她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吧。”
“那她生的是什么病呢?”李诗雅音量拔高:“到底有多严重,医生说多久能治好!”
“你不需要知道!反正我已经给她找了最好的医生,医生说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你现在跟我发脾气也没有用!”李作义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莫名其妙变得恼羞成怒了。
李诗雅在心里冷笑一声。
从她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李作义这个表现完全就证明了他心里有鬼,必定跟妹妹的坠楼脱不了干系。再结合起肖瞳的话,答案显而易见了。
李诗雅的眼睛被白炽灯照得生疼——可能在洞穴里习惯了黑暗,现在不适应,也有可能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自己的父亲背叛,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了几滴,她别过头去没让李作义看见。
掉完眼泪后,她死死地盯着李作义,为了看清这个她一直以来都抱有滤镜的所谓父亲。
果然是他啊,怪不得她要去傅家的消息这么容易就被泄露出去,原来下达命令的那个人就是鬼!
这次她是真的看清了。
一直以来为什么她会觉得李作义难以捉摸,不过是真实的李作义和记忆中冒着大雨接她回家的父亲出现了冲突。
而她真实的父亲早在六年前就被大雨冲刷掉了。
眼前这个人,与豺狼虎豹这种没有良心的畜生没有两样。
她用指甲挂着大腿,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我很担心她。”
“唉,我也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不过别担心,你们很快就会相见了,她会很快好的。”
“嗯。”
“对了。你怎么会私藏手机?”李作义赶紧转换了个话题。
关于这件事李诗雅早就想好措辞,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不是我的手机,那是江少给我的。”
“江少?”李作义皱起眉头。
他确实是听说江氏最近都由凌迁代理,可江氏的官方解释是江羽爵生病了,小道消息众说纷纭也没人提过他去了c国。
“嗯,我们的宾馆恰好就在他的宾馆隔壁,我们偶然撞见了,我得知他也要去傅家,便跟他联手。他为了联系方便就送了我们一台手机。”李诗雅喝了一口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作义的表情:“不过后来我们被困傅家,我的手下去跟江少的后援联系时被窃听了。”
“窃听?你们怎么发现被窃听的?”
“江家的人切断了信号,后来我跟江少逃出来后江少告诉我们这是被窃听的表现。我们就把手机丢了。”
“那……”李作义表情平淡,继而问起:“江少的后援是谁?”
李诗雅看他表情便知他信了也就五成:“他让我们打的急救电话是给一个叫陈颂的医生的,然而来支援我们的是沙承志沙长官。”
“那他的人脉蛮广的。”李作义没有盖棺定论这是谎言还是事实。
“父亲,抱歉,那份文件我未能销毁。”
“没关系。”李作义想到自己刚才冷漠又愤怒的语气,产生一丝愧疚,此时声音温柔了不少:“你不是说你很想念你的手下吗?我派人送你回基地,你跟她们好好开告别仪式吧。”
“谢谢父亲。”
李诗雅站起身,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把手搭在门把上时,她回头看了李作义一眼。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有此举动,可能是最后怀念一下记忆中那个温暖可靠的父亲吧,也可能是为了把仇人的可憎模样印在脑海中。
任何伤害妹妹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离开书房的时候,她狠狠地把门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心里把这声音当成他们父女关系完全一刀两断的证明。
李作义经历过不少生死瞬间,对她最后的眼神非常了解——那是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是他道上的冤家看他的眼神,是他的兄长想要除掉他的眼神。
他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
她不会知道了吧?
她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万一……
她转身离开时脖子上那颗痣,哪怕李作义提前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告诉自己尽量忽视,可它真的暴露在自己眼前时,他没办法不盯着它看。
就好像……季雅音给他的警示。
李诗雅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就比如这次去傅家,她竟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她可是只带了一个手下啊!
李作义越像越惊恐,他拨通了十一的电话:“去给我查查在c国的期间李诗雅是不是跟江羽爵在一起,再查查沙承志是不是去了c国。”
第二日李作义收到了十一的答复,江羽爵的行踪被保护得很好,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几天确实江羽爵未曾出现在公司中,而且沙承志确确实实去了c国。
李作义心里不是滋味,他说不上为什么。
明明答应了十一,只要她活下来了就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可她那看着仇人似的眼神让李作义恐慌,他再度萌生了杀意。
李作义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是不是一步错步步错,当年那在阴冷破旧小屋里的小芽早就以他未曾设想的速度成长为粗壮的大树,再也无法扳倒?
或许,他当初做的并无过错,如今做的才是错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作义把脸埋进双手掌心中,想起了季雅音的脸。
又一次感慨道两个女儿长得跟她万分相似,他忽然产生了做错事的愧疚感。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嘲似的笑自己,脑海中季雅音的脸被哥哥的脸替代。
那种将要被亲人扼杀的恐惧和难受涌上心头。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走也是被病痛带走的,而不是被一个野种弄死的!
如果她真是自己作恶多端的报应,那么无论他怎样谋划,她最终都会活下来的对吧?
如果她真没活下来,那就是老天爷有意要让他活着,他当然要理所应当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