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犹豫了一小会儿后,宁越望向一旁的耿禁与方焕兰,摊手说道:“能不能离远点,让我和他私下谈谈?”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耿禁摇头回道:“恐怕是不行。城楼位置至关重要,好不容易夺回,必然要加强设防。如果你愿意的话,专门安排一个房间,你独自审问他一晚上都没问题。”
“看样子,你好像猜到了。那好,我就直说了吧。”
宁越一叹,抽回暗煊古剑,抬手拍了拍那名魔族统领的肩膀。
“你走吧。现在下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追上你的部下。”
此话一出,顿时让周围的守军眼神骤然,但闻一阵金属嗡鸣声,刀剑出鞘,长枪指出。
正如心中最担心的的一样,耿禁也不可能再旁观下去,横刀一喝:“喂,小子,你还真敢这么做?说,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你们的规矩和他说的话应该是一样的,谁抓住的,谁说得算。现在陆将军平安无事回来了——不,不是平安无事,但是之前的伤也并非他们做的。作为交换,放他们走,不很正常吗?”
“正常什么?刚才就觉得你小子不对劲,这一下原形毕露了吧?什么药物赎金,全都是做戏给我们看的吧?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刚才那个女人也说了,你可是身怀魔族血脉的!”
耿禁麾下,一众士卒再次骚动起来,甚至扬弓搭箭,指向宁越与那名魔族统领。
“放下!兵器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长枪一划,方焕兰拦在了众军前方,怒视一瞪。在她目光下,近半士卒出现了本能的畏缩,不再似刚才那般强硬。
耿禁沉声回道:“真是自己人的话,事后我会负荆请罪的。只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堂而皇之说出放走俘虏之话,又与刚才他自己所言完全相悖。这等情况下,怀疑他的理由很充足吧?”
“仅凭那一句话,确实可以怀疑他。但是不要忘了,之前不是宁越出手,情况发展绝对会很糟糕。至少目前的局面,是他带来的。”
说到这,方焕兰缓缓望向了宁越。
“但是,对于刚才的话,还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就是,我觉得留下他没有太大用处,还可能招来更多的麻烦。放走了算不上送一个顺水人情,但至少不会将怨恨结得更深。至于赎金,我想就算现在提前放了他,也会补上的,对不对?”
说罢,宁越的暗煊古剑已然收入鞘中。
“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说到做到。”那名统领活动了一下四肢,全然不顾前方依旧扬起的大弓与利箭,只盯着宁越看。
宁越笑道:“我相信。一个怜惜部下之命,宁愿自己充当俘虏留下的将领,我当然相信。走吧。我竟然有能力在乱军中将你生擒,那么现在,就算他们的箭都指着你,我也有把握让你安然脱身。”
统领回道:“那我走了,你怎么办?这些人对你的怀疑绝对不是相信你的少数人区区几句话就可以打消的。不如这样,跟我一起走吧。在那里,你不会被这样怀疑,而且能够得到真正施展一番的天地。”
“那还是算了。若是那样,我的目的是不是太功利了?为了讨好一位魔族贵族,而背叛自己的朋友,辜负他们的相信。这样的人,你真觉得能够委与重任吗?”
“就冲你这句话的坦诚,我保证答应好的赎金一个月内,双倍奉上。而且,无论大军怎么动,我直属麾下的部队,不会再进攻这里的城关。至于主帅,我会去劝说的。那点面子,我还是有的。”
扬声一笑,那名统领蹬起一跃,抓住系在城头的绳索再伸出另一只手一招,紧接着迅速滑落。
“放箭!”
“我看谁敢!”
两声呵斥接连而起,耿禁瞪着方焕兰,怒道:“看样子,离开了这边关太久,你忘却了自己的职责,开始动私情偏袒了。”
“不是偏袒,而是我敢保证,你们的箭伤不到他。一旦那么做了,今后就没有任何弥补的余地。”
瞥了耿禁一眼,方焕兰再望向宁越,脸色微微阴沉下来,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他是你擒获的,私放俘虏也是重罪。”
“那么,我现在就去荒门关找北元帅请罪。对了,暮茵茵,你好像也想到了什么,一起去找北元帅喝杯茶聊一聊,如何?”
“喂,别随便替我决定好不好?”
半个时辰后,荒门关,北元帅房间。
“也就是说,你在小陆被擒住的时候,突然出手也擒住了对方的将领。本来说羁押他一个,等待赎金,却又突然放走了?如此随性,在军中可是绝不容许的。有功也有过,但是过大于功。说说吧,你打算如何解释?”
北元帅盯着立于面前的宁越,无论是他的目光还是刚才的话语,似乎并没有什么怒气。
宁越应道:“决定放他部下走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自己犯下的疏漏。若是那个时候,对方那名身份不明来自日蚀之阴的女子突然发难,只剩下那名统领一人在我们手上,凭借她的实力又是在城楼上,想要劫走,并非难事。她可不是那名统领的部下,本身就为救他而来,做出一些背信弃义之事完全合乎情理。”
冷冷一哼,北元帅回道:“忌惮一个实力不俗的魔族暗杀者,就让你当众提前放人,说不出我可不信。据我所知,你虽然有些时候喜欢豪赌一场,但是如果情况并非紧急,更偏向于精心布阵。从带人走到城楼上的路上,你应该不至于只想出这样一个委曲求全的笨办法吧?”
没有直接回答,宁越望向了一旁嘴上不肯却也还是跟来了的暮茵茵,耸肩说道:“说说看你的想法吧。刚才我留意过,其他人多是惊诧与不解,唯独你从我与那名女子谈判开始,就是一副沉思模样。”
“呦?不错嘛,竟然还有余暇来留意我的表情?随心所欲闯了祸,就用这样拙劣的理由,拉我来帮你解释不成?”
暮茵茵没好气一哼,同时留意到了北元帅开始凝视她了,急忙正色扭头对上对方目光,毕恭毕敬回道:“据我推测,那个统领隐瞒了身份,他不可能是普通魔族贵族的子嗣那么简单。那名日蚀之阴的女子表面上是想不暴露自己身份,以交换人质方式救出整个小队为表面,实际将那名统领救出。然而,比起直接出手将人带走,风险大太多了。而且,太耽误时间。”
北元帅似乎暗暗笑了一下,回道:“那么在你看来,她究竟是什么意图?”
“混肴视听。让我们把注重点过多放在她制造出的换人质意图上,而忽略想要隐藏的秘密。也许,她暗中还有安排,为了保险起见,公开现身吸引我们注意,为其余同伴争取时间。”
“你说的这些不无可能,但是在没有具体证据的情况下,很牵强。”
“我知道。所以,只是一些猜测。”
就在这时,宁越抬起了手,示意他还有话说。
北元帅点了点头,道:“你最好祈祷,我能够对你的话信服。”
“除了那名女子外,今夜我还遭遇过另外一名日蚀之阴。但是,他对我没有什么敌意。而且与他交谈中,印证了之前白天的猜测。表面上支援关外游牧部族的精锐魔族大军应该有自己的目的,并非真心帮他们作战。而日蚀之阴的出现,也与战事无关,恐怕有别的目的。我在想,会不会与那名身份不太一般的统领有关。如果真是,那么可就不赌不起了。因为,暗中很可能还蛰伏着第三名,甚至第四名日蚀之阴。在夜晚面对那样的暗杀者,也许两狼关坐镇的强者可能将他们击退,却不见得能够及时制止他们的杀戮。为了保险,我选择了提前放人,卖他们一个人情。”
“这些也都只是猜测而已,你可有直接证据?”北元帅的目光开始深邃起来。
宁越摇头叹道:“没有。”
“那好,准备好接受责罚了吗?”
“这个……明天再说行不行,至少让我睡个觉先?”
……
魔族大军中军,主将营帐。
望着归来的那名统领,主将冷冷一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今夜偷袭的目的是什么,私自出击,一个人带着小队深入城关内部做什么?差一点,可就回不来了。罢了,以我的身份,根本没资格责怪你。”
“从第一天开始我就说过,在军中就忘记我的身份。私自出兵是我的错,作为主将你要责罚,我别无怨言。只是,想是先把穿云隼拿来,我要写封信回去。”
“什么信?”
“约定好的赎金,让人带来这里,交给人类守军。就算我被提前放了,该给的还是要给。不然的话,就失信了。”
……
次日,两狼关。
带着两个黑眼圈的宁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下方早早集结在这里的商队,随手翻动着手上的名册。
出乎意料的顺利,他自己请命帮忙查清昨夜究竟谁在两狼关中作为内应,由此要来名册彻查所有入关商队,北元帅竟然一口答应。
只是好像故意在难为他,名册不允许带走,想要用的话,自己抄上三份。一份自己用,一份交给两狼关主将,还有一份再由北元帅留下备用。当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宁越不可能真的只抄三份。
于是为了暗中交易的那一份,合计四份名单抄完,他发现差不多也已经天亮了。
“我这是做什么孽啊?明明是帮他们退敌,却受这份罪。早知道,不插手了,更不该随性而起。”
暗暗一叹,宁越目光无疑一瞥,留意到了下方的一个妇人。那一刻,对方好像在刻意躲闪自己的注视。
急忙一翻名册,他看着几处注释,突然间,他明白了什么。
“你,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