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头更低了。
但凡被朱厚照带出来的，或多或少，都带着朱厚照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目空一切，无所畏惧的气魄。
朱厚照是雄君，但非圣主。
至少，不是士绅们的圣主。
最开始，朱厚照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一直利用科技进步带来的红利分饼子。
他是一边拉起一批来分饼子的人，一边挤压其他竞争对手，来保证自己的统治集团力量最大。
在朱厚照的盘算没完成之前，朱厚照左右的利益集团，越发膨胀，然后滚雪球一样，不断吐纳其他阶层，最后成为巨无霸，再无敌手。
除非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进行争斗。
士绅们，最开始被朱厚照是示弱安抚住了，毕竟朱厚照除了倒腾了科举，文章，但这些都无伤大雅，他只是在巧妙利用录科让心学子弟做大。
这里头，是大明理学世家成型之后，疯狂堵路的因果。
朱厚照收徒王守仁，高举新学之风的旗帜，将读书人拉入道统之争。
接着，以《孔闻韶主尊祭祀前朝大案》作为引子，将旧学扫入垃圾堆，让所有读书人都以为，朱厚照是真的对理学厌恶了。
毕竟，北孔都敢主尊前朝，而不尊大明正统，那以此为表的读书人呢？
于是，读书人在朱厚照的舆论引导之下，自发切割出旧理学。
“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证明孔孟，王道复古。”
这个口号，成为天下所有不满理学、以及受到理学世家压迫的读书人，开始吹响反击号角。
理学世家被拉入道统竞争的泥潭无法自拔。
而就此时，朱厚照开始了他的施为。
利用老祖宗的技术，研制更先进的武器，推动了技术更新和生产力进步。
铁范铳炮、水泥等，就是这个阶段的产物。
随后，抽调所有精锐北上打承德，又跟博迪打了一架，还与吉囊商谈停战，五年期换来北推战线三百里，九边得以安稳。
接着，朱厚照南下，假借陵宫选嗣，将天下所有王爷聚拢南京。
聚拢之后，收他们的兵马在孝陵卫训练，又与诸王定盟，以皇位作为香饵，成功将诸王笼罩。
但诸王也都心中清楚，士绅们不可能答应朱厚照从旁系选嗣。
那怎么办呢？
朱厚照给出了解决方案，打垮天下最强的士绅——东南士绅，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大明的主人。
朱家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置喙。
于是，诸王不管是出于赚钱，还是想要干趴东南士绅，杀鸡儆猴的原因，都选择帮助朱厚照做事。
财力、物力、人力。
正在朝着士绅靠拢的江南勋贵集团，因为《假钞案》，直接被朱厚照连根拔起，东南士绅因为沉溺期货市场，损失惨重，大伤元气。
但现在，东南士绅依旧还很强。
直到，大量土地并为乡镇，使得皇权可以通过乡镇直接伸张权利，调集物资，以点带面，接着岸防重炮架起来，严查严打走私，使得江南士绅走私成本急速上升。
江南士绅，因为理学和心学内乱还不够，朱厚照联手诸王，将之财力、物力、武力一口气全部废掉一半，这么一来，江南还是很强，但已经无法做到东南诸省一起联手，单挑整个大明的地步了。
接下来，朱厚照开始投资渤海湾经济区，要在北方，拉起一座以渤海为核心的新经济中心，通过大投资、大基建、大移民的方式，成功使得渤海湾经济区得以快速发展，并且还吸引走了很多很多的南方商人。
毕竟，东南出不了海，可是渤海境内，只要上税就能将货物运出旅顺、威海，进入朝鲜、日本，虽然路程遥远，需要从朝鲜绕道，但大明有舰队巡航，渤海舰队还经常带着商人组团出发，这就能让大量北方小商人，顶替东南在日本、朝鲜的市场份额，成为北方一霸。
并且，最关键的是，商业带来活力，税收补贴辽宁辽中沼泽的大开发，如今的辽泽，已经完成了三成水道的开荒。
就已经爆发出了史无前例的粮食生产能量。
谢迁人在京中，接触信息自然很靠前。
辽泽全部开发，别说直隶人口一千万，就是直隶人口两千万，一座辽河平原绝对养得起，这还不算东北所有平原。
朱厚照说，东北能出三亿亩，但他也说伴随着生产力进步，东北能开荒的土地，也会更多，未来一座东北，甚至可能养活一万万人口！
这还不算，直隶、河南、山东这三省的平原。
而且为了节约耕地，朱厚照推行的新式建筑，高层楼的办法，甚至能彻底修改传统的攻城略地方式。
可以说，如今的士绅，真的只能算是大明政治力量中的中型势力。
但这个中型势力，并不是拧成一股绳，一条心的。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就是他们的困局。
“孤曾以为皇兄只是善战。但，留于中国，监国这段时间下来，孤却发现，不下不止善战，犹善庙算。庙算无遗……就算不是无遗，也会灵活变通。”
朱厚熜看着沉默的谢迁，继续说道：“孤曾经想过，倘若孤是皇兄，在几乎觉得无嗣的情况下，当如何改变时局，实现心中抱负。孤想了十天十夜，躲着江南来的士绅炼丹，复盘了皇兄所有计谋。
孤知道，孤永远做不到皇兄那种……游刃有余，或者说，敢于推倒一切重启天下的霸气！”
谢迁难得没有反驳。
朱厚照，确实霸气。
不霸气，他敢拿自己的皇位赌诸王入局？
不霸气，他敢在皇后有孕之后，直截了当告诉所有藩王，我有嗣了，那么按照盟誓，你们也该出去了。
对！毫不遮掩的霸气！
但偏生越是这般正大光明，藩王们越是缩着。
或许他们在祈祷顺化王会反抗。
结果皇家空军横空出世，两个时辰内，从围场到察哈尔驻地，算六百里地都是害怕算多了，自己先被吓尿才这么给的。
但，这就够了。
皇家空军、皇家陆军、皇家海军。
新时代的三军，意味着战争格局的变化。
而如今唯一有能力打这种战争格局的人，只有朱厚照。
没人知道此三军如何配合。
不管是谋臣还是武将，都很清楚，贸然与皇帝翻脸，死的只会是他们。
皇帝人不在北京，你就高枕无虞了？
皇家空军是吃干饭的？
人家会飞！你会什么？
会飞就够让人绝望的了。
朱厚熜叹了一口气：“但，如你所言，孤确实不甘心。不过，皇兄说了，哪怕是外封，也得等与陛下离三代之后，才算是丧失皇位继承权。
也就是说——孤的子嗣，才算是没有机会。
但孤，还有这个机会。
而皇兄他……如今得罪了这么多人，就算有嗣君，只要未曾成年，那么就能待天下变动寻找机会。所以，孤需要一处距离大明近，但又有足够人力、反攻的土地作为藩国。”
“这……”谢迁听懂了潜台词。
你们内部又乱，又不够给力，那就去芜存菁，先寻一个海外地点落脚，以防万一，然后再跟皇帝竞争。
唯有如此，才有机会。
而且，朱厚熜还能趁机挟持大部分家族作为人质，从而打造自己的政治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