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西市的馄饨老李就挑着他的吃食担子准备出门。门吱嘎一声就开了,老李迈步而出。身后婆娘就倚门而立,一直看着他走。
他紧了紧肩上的担子,步子稳稳的。
然而才走了一半,就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心头便是一惊。小心翼翼出了巷子口,没等多往前迈一步,疾驰的骏马就呼啸而来。
“让开,让开,快让开!”
听这呼喝声,老李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巷子里跑。跑了两步有停住,紧挨着墙根睁大眼。
就看见一大队金戈铁马的武士狂奔而过,马蹄隆隆作响,火把熊熊燃烧,热浪滚滚,刀剑寒光冽冽,让人心惊胆战。
不好!定然是出了要紧的大事!
皇城根下的老百姓见多识广,一看这架势就再也顾不上看热闹,把担子一条,火烧屁股似得往回跑。
李阿婆刚要关门,就看到自家老头又回来了。
“咋啦?忘了东西?”
“不不不!回去回去!”老李也不多说,赶鸡赶鸭似得把老婆往里一赶,自己也闪身入门,回头啪的就关上。
关上门还不够,赶紧又拿了栓子拴上。
“老头子,这是咋啦?不出摊啦?”
“不出了!外头好多兵爷,乱!出大事了!”
“哈?出大事了?啥大事?”
“别问!回屋歇着去吧!”
“真不出摊啦?主顾们都等着……”
“出个屁!命要紧还是钱要紧!妇道人家,懂个啥!”
都骂到这份上了,李阿婆也就不接话了。
小本买卖就是图个糊口,做一天才有一天的吃喝。这不出摊就没钱赚,今儿个吃什么?罢了,米缸里还有点剩米,再熬点红薯,对付着喝稀粥吧。
就是这馄饨不经放,这天热的。好在后院有口井,搁里面还能镇得住。
老李已经歇了胆子回屋,李阿婆还忙着收拾,一边收拾一边停下手竖起耳朵听。
果然,隆隆的马蹄声和噪杂的呼喝声缓缓传来。
街上全是兵爷准没好事!这京城里才安省了几天,怎么又出乱子?
再听听街坊邻居,也都是静悄悄的没动静。果然大家也是嗅到了危险,都躲起来不吭气了。
唉,老百姓想过点安省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
京城大街上全是兵,轰隆隆的马蹄碾压而过,激起滚滚烟尘。
大街小巷一丝人声都没有,临街的店铺门窗都关的紧紧的。就连半夜里开着窗透凉的,听见马蹄声响起也都啪啪关上了窗。
但在门窗之后,却都竖着无数只耳朵,睁着无数双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的外面。
人人心里都憋着一个疑问——外面这是怎么了?
站在御正殿的柳傲君心里也憋着一个疑问——王爷这是怎么了?
外面怎么了,他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长生观既然落在了他们手里,这一回就是不死也得来一个重伤。
但是,王爷是怎么把祁进重伤的,他还是想不透。
以及,明明重伤了祁进,抓住了重创长生观的机会,怎么摄政王看起来是一点也不高兴。
难道就因为……小皇帝和长生子勾结在了一起,意图不轨?
可他怎么瞧着,这一回能出奇制胜,是小皇帝里应外合的结果。
难道这一场变故,不是王爷和陛下一早设计好准备坑祁进的么?
那如果是陛下真的图谋不轨,她又想干嘛?做掉王爷?手里没兵,怎么做?路上也没埋伏,显然也不是暗杀。
就为了陛下夜会祁进?那王爷这生气就显得有点……太像吃醋了。
搞不懂!
当然陛下瞒着王爷夜会祁进,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王爷也不能老为这种事生气呀。
柳傲君一面心里八卦摄政王,一面竖起耳朵等着外面的传报。
“报,庞将军座下先锋官何钱前来禀告!”
柳傲君立刻抬头,大步而出。
“外面情况如何?”
何钱头脸显然是擦过了,但依然带着一股血腥气,开口就道。
“庞将军已我等搜查了京城各处,把长生观的余孽都一网打尽。只是……”
“怎么?”
“只是并没有抓到多少活口。”
柳傲君垂着眼皮不吭声,抿了抿嘴。
这也是意料之中!这一次虽然出奇制胜,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长生观经营百年,盘根错节。想要一次连根拔起,那就是做梦。
“山上那里,如何?”
“山上由庞将军亲自镇守!玄灵子一干人等已经伏法!只是……”
又是只是!他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何钱一眼。
何钱脸色也阴晴不定,面色无奈。
“只是长生观底下有密道暗室,想要查清还需要时间。”
是啊!狡兔三窟,祁进这样的百年老怪,又岂止三窟。重伤之后还能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逃掉,也真是一份好本事。
不过祁进这回是真狼狈不堪!连百年的老巢都舍弃了,可见真是仓皇出逃。
“抓到的人……”他又问。
“俱已交给了崔大人!”
交给崔伦就可以放心一大半了,他终于点了点头。
何钱也暗暗松了口气。
“将军且在偏殿稍后,我这就去禀告王爷。”柳傲君伸手一招。
一个伶俐的小太监就闪身而出,上前招呼。
“将军请随我来。”
“末将告退!”何钱对柳傲君抱拳行礼。
柳傲君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回头,往内殿而去。
*
还未到抱厦,就嗅到浓浓的阴沉之气。
门外伺候的小太监都把头低着,一个个脸色苍白,一副不堪承受这低压气场的惨样。
就连里面伺候着的老油条王宝宝也满面愁容,看到他出现,宛如看到救命菩萨降世,就差直接合掌念“阿弥陀佛”。
“王爷,柳大人来了!”
“唔,让他进来!”
“是!柳大人,快请!”王宝宝点头哈腰的请他进去。
柳傲君迈步而入,一样就看到直挺挺站在窗边举目远眺的展万钧。
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仍旧是当天穿的那身,只是除了甲胄。
屋子里少了清新静心的薄荷香,可仍旧压不住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气。香气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竟也不是那么难闻。
王爷身上沾了血,是长生子的血!
想到这里,柳傲君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捂了捂鼻子,有点排斥这股味道。
那可是神仙的血啊!虽从来不信祁进是真神,可百年老妖,心里想想也终归有所敬畏。然而王爷真是神佛不忌,杀伐决断!
男人更崇拜强者!所以他看向展万钧的目光便带着十分敬畏和崇拜!
看来,王爷才是真龙降世!
展万钧转身。
他立刻倾身伏跪。
“王爷!”
“是时候了!”展万钧道。
“啊?”柳傲君愣了一下,抬起头。
展万钧目视前方,并不看他,脸上的表情凝重而肃穆。
啊!是时候了!是那个的时候了!王爷终于下定决心了!
他忽而心头一震,随即又猛然低头,再次伏跪。
“是!臣誓死追随王爷!王爷千秋万载!”
千秋万载?展万钧是一句也不要听。他想得不是千秋万载,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终归是要走!
要走,那就走吧!
说什么信任!说什么爱慕!说什么不舍!
到头来,全是一场弥天大谎!
关键时刻,她还是选择了走!
她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那么现在轮到他选择了。
所以他选择天下!
听闻王爷下定决心夺取天下,改朝换代,柳傲君心驰荡漾的激动了一会之后,又冷静下来。
新皇要登基,那旧的呢?
微微抬头,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小陛下她……”
展万钧冷哼一声,重重一挥手。
“让她就在行宫里老实待着吧!”
挥手间,血气翻涌,摄人心魄。柳傲君急忙又低下头去。
*
打算放手是一回事,可真去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何况目前还只是打算!
新旧交替,不可能一蹶而就,这期间有多少繁杂俗事,勾心斗角,利益纷争,全挤在一处等他裁决,等他摆布。
可他偏偏还要分出心去想她的事!
想了又有何用!
为了她,他不光想过,还做过,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不过还是落得一个背叛的下场!
想到背叛,他又想起年少时光,和那个被爱人背叛,了无生机的女人的对话。
“不过就是个男人罢了,何必如此要死要活!天下难道就缺他不得?”
对方怎么说来着?
“非他莫属!”
他又笑。
“他既然不爱,你就当自爱。他都不爱你,你要死要活,又与他何干?他又不会怜惜你,心疼你!”
对方又怎么说来着?
“我乐意!”
重重吐出一股浊气,胸膛里真是闷得慌啊闷得慌!
当年他嘲笑别人的,如今统统报应在自己头上了!
她既不爱,他当自爱!可这自爱,也不能纾解他心中因她不爱而生出的愤懑和苦痛。
果然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正因为心中愤懑,苦痛连连,所以他才下意识的把自己和末璃隔开。
倘若此刻让他见着那小混蛋,他可真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既出手,必有反抗!长生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还没死呢。此番占了山头又如何?抄了老窝又如何?
泱泱千里之滨,谁知道有多少狡兔之窟。就为这,也不知要整多少年。
长生观出了事,保皇党必然也坐不住。就不知谁会跳出来当出头鸟?
渔阳王?未必!这老滑头是越老越滑。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子孙想!保皇党硬骨头死忠派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墙头草。若是他许以重利,不去动他们的封底和食邑,估计反抗不会太大。
可将来呢?新朝代养着旧朝代的王爷公主们,准备养到几时?便是他肯继续养,新贵们又如何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有自己人不吃肉,到给别人吃的道理。
所以,反抗也有反抗的好处。正好一锅端,干净!
但就怕长生子和保皇党正式联合在一起,跟他唱对台戏。
一个有天命,一个有正统,全天下都会把他当成逆贼乱党,他岂不是失了民心,失了王道。
但好在,他手里还有一个皇帝!
可这个皇帝现在是他心头的疤,眼中的钉,肉中的刺。摸不得,看不得,连想都想不得。
一想,一看,一摸,他就要犯魔怔!
真是懊恼之极!
懊恼之间,他又突发奇想!倘若当时,他索性不出去,就让她直接走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这年头只一闪就被拍死!
凭什么!想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当他是什么?
要苦要累,要死要活,要爱要恨,大家一起受着!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别想自个就痛快了!哼!
*
展万钧愤懑痛楚,在行宫里被软禁的小皇帝也是难受的抓心挠肺,心如油煎火烤一般。
偏生心神备受煎熬,这脸面上她还不能表露。
生怕自己露了怯,就被人看轻,看穿,以致失去谈判的资格。
虽然,她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也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已经没资格跟展万钧谈判。
她终归是错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到底是没熬住!一伸手,就被人捉了个现行!
但对方这是钓鱼执法啊!明摆着挖坑等她跳啊!
她真是傻!想想事情怎么会如此凑巧?刚要送穆沙走,就得到这样重要的消息。明摆着就是个套!
然而连祁进都乖乖钻进这圈套里去了呀!何况是她!
会这样乖乖的跳坑,一方面是着急,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因为连祁进也信了的缘故。所以,其实她还是更相信祁进一些,至少在回家这件事上。
最成功的谎言就是九句真话加一句假话,穆沙就是祭司,祭司就是月神之石,这个核心的事实是千真万确。所以她和祁进都忽略了,消息为什么来的这么及时这个小小诡异之处。
后悔么?怎么能不后悔!
尤其是见识了神器的神奇之后,就更后悔了!
但与后悔同时高涨的,是回家的渴望和决心。
是真的啊!穿越时空,回到现代是真的可以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手触摸,千真万确。
一次失败了又如何!只要东西还在,人还在,就还有机会!
谢天谢地,祁进跑了!虽然长生观肯定完蛋了。但倘若祁进的本事就只是一个道观,那她绝对不信。
想起祁进最后的样子,她还是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
展万钧下手,真是狠极了!
那么长的刀,噗嗤就把人捅穿。滴滴答答的鲜血从祁进的心口渗出,顺着刀尖低落在地上,顷刻间就汇集成一滩。
但有少许落在了被他拽出来的半边身体上,那张脸……
她哆嗦一下,蹭的就从椅子上跳起,然后无意识的满地转圈,如同一只暴躁的迷失了方向的蚂蚁,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原地团团转。
这把刀,还是她送给展万钧的呢。真不愧是陨铁打造,能弑神!
但祁进也不是那么容易杀的!只是重伤是一定了!毕竟,展万钧不光把刀插进去,还用抽了出来。
两次伤害!
插进去的伤害,其实远不如抽出来!因为刀刃上做了倒刺!是勾着长生子的血肉拔出来的!
刀身一出,还带着血与肉,喷溅在展万钧的身上。
这一下定然很痛,祁进才不得不松手。
那一刀是扎在他的心头,换一个人,必死无疑。但是他,一定会活着的。
一定吗?一定!她不能迟疑!否则,就会陷入绝望!
得坚持住!坚持到祁进回来!也坚持到展万钧来见她!
*
大行宫地势高,山林茂密,果然比皇宫里凉爽多了。
清心殿里摆了冰块还人人一股心火烧燎,可到了这里,便是白天也不需要摆冰,晚上还得盖棉被睡觉。
这本该是个舒服的地方,可一想到这里是关着她的牢笼,末璃就舒服不起来。
身边伺候的人全是生面孔,从太监到宫女,只有柳嬷嬷是老面孔。然而柳嬷嬷是锯了嘴的葫芦,皇宫里的情况,外面的情况,一个字也不透露。
她这样以身作则,大行宫里的太监宫女就更是成了聋子哑巴。如无必要,绝不和她搭话。开口了也只有一句“是,贵人。”
贵人!他们叫她贵人!而不是陛下!
这让她更加烦躁!她懂这称呼之下隐含的意思,摄政王这是要废她了。
废她,并不怕。怕的是,废了以后呢?
她的出路又在哪里?
是死?是活?
。死又是个怎么死法?活又是个怎么活法?
一无所知!
这清凉清净的地方,她住了三天,日日寝食难安,心里的火是越烧越旺。这火从心里拱出来,在嘴皮子上结了一个火疖子。
刀割火烧一般的疼!
嘴唇那是多娇嫩的地方,这老大一个火疖子一寸寸往肉里烂,从嘴皮子一路疼到牙根里去。好这一下,她是彻底断了饮食。
连喝水都疼!
人不吃饭,身体就弱!她又是天生亏着的,三顿饿下来,脸都绿了。
山里风大,往廊下一站,衣服空荡荡的,看着都能飞起来。
刘嬷嬷担心出事,偷偷派人禀告到御正殿。早上去,晚上就回报,只有一句话,两个字——随她!
老嬷嬷倒吸一口凉气,牙都疼了。
随她?怎么随她?随她病着?随她不吃不喝不睡?那出了事哪个担待的起?
真要是随了小贵人折腾,回头有个好歹,御正殿里哪一位能饶了谁?随她这两个字,一看就是带着气的。这带着气的话,不能当真。
可这带了气的话从御正殿那一位的嘴里说出来,就跟圣旨口差不多了。抗旨那也是不行的!
这种时候就是考验人的时候了,既不能真随了小贵人,也不能违抗了御正殿那位。
就跟走钢丝似得,得权衡掂量,一步一小心。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小贵人是断然不能有事,必得好好活着。
汤药,膏药,粉剂,统统都拿出来。又是灌,又是涂,又是敷。拢共就两片嘴唇大的地方,倒要折腾出十八般武艺。
末璃疼的神经直跳,饿的两眼发昏,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疼是真疼,然而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躺在那儿无声掉泪。喝进去的汤药和水都变成眼泪,从那越发显大的眼眶里啪嗒啪嗒往外掉。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而无用!因为那个要紧的人没看到,看到的人都不要紧!
她心里也是明白的。知道她是犯了大错,应当受罚。也知道他是生了大气,等闲不会饶恕。
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恨他,也恨自己!
要死要活,来一个痛快!这么折腾着她,让她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就是为了折磨。
是,他就是在折磨她。
什么爱!全是屁!
那话怎么说来这,爱如指尖沙,越用力越抓不住。他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
她明明都给他看前车之鉴了!
她都已经这么痛,这么惨,他为什么还不来看她?
末璃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反而越来越思念展万钧,说思念也不完全是,总之如果这是一场冷战,那显然她输了,沉不住气了。
然而就在她哭了一夜,吃进去的那点汤药和水都哭干,换来一对红肿的水泡眼之后。有人来看她了。
不是展万钧,而是展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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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在即!呆萌的本座也必须打起精神来活跃一下气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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