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人见楚摇光神情有异，不由问了两句。
楚摇光也不准备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明大人听罢，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楚摇光忍不住道：“怎么会有爹娘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太可恨了。”
明大人见楚摇光面上是难以遏制的不解和愤慨，微微一笑。
“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明大人道，“这位杨郎君能得殿下相救，已经非常幸运了。”
“从前臣奉命去交州和浦巡查，那里比寻常州郡穷困得多，卖儿卖女之事如吃饭喝水般寻常，女儿还好些，有些男儿根本活不过三十。”
明芝看了一眼楚摇光，不疾不徐地讲了下去。
“和浦隆县有一个富户，当家人颇有些家财，就是喜欢虐打小侍，甚至连她的夫郎都受过她的打，暴虐非常。”
“即使如此，依旧有数不清的人家抢着把自己的儿子洗干净送给她当小侍，只因为这人纳侍会拿五两银子做聘。”
明大人很温和地道：“殿下尊贵，知道五两银子在民间在和浦能买多少东西吗？”
楚摇光哑然。
她不至于不知道五两银子价值几何。
但她确实从未将五两银子当回事。
穿越前，她家境富裕。
穿越后，她的养母是望月镇有名的富户，对她疼宠非常，不可能短了她的银钱。
她现在更是金尊玉贵的皇女，更不会把区区五两银子放在心上。
但这个世界上，却有人会因为五两银子，被卖给暴虐的富商当小侍。
楚摇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五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也不过五千左右。
明大人不知道自己的话在楚摇光心里已经掀起狂澜，她也没指望这位尊贵的小皇女仅凭一席话就能明白民生疾苦。
她笑了笑，道：“臣知道殿下心善，怜惜这位杨郎君的境遇。但这世上境遇可怜的人数不胜数，殿下是救不过来的，也不能全把他们收作小厮。”
楚摇光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跳江。”
“殿下心善。”明芝道。
楚摇光换了话题：“等年家的事解决了，我们便继续往前走吧。”
明芝点头：“是。”
楚摇光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没来由觉得气闷，便打开了窗户。
外头的行人来来往往，小贩扯着嗓子叫卖，众人皆在为衣食住行奔波忙碌，看上去是一派和乐景象。
楚摇光抿了抿唇。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穿成一个注定被斗倒的反派女配，稍有不慎，就会重蹈原主的结局，车裂而死。
她跟着明芝前往荆州桂夏郡，也是为了功绩，为了揽权，为了不输给楚明玉。
她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来的，但在看到民生疾苦之时，却忍不住生出了怜悯之心。
明大人办事效率很高，又跑了两趟官府，事情就解决了。
楚摇光听着客栈大堂里人们讨论年家家主突然被捕头捉走了的事，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想了想，她找人拿来了纸笔，给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写了封信，讲了这件事。
她准备下次到驿站的时候寄回去。
信中还夸了夸勤勤恳恳的明大人，话头一转，说正是因为母皇礼贤下士才能有这样优秀的朝臣，狠狠狗腿了一把。
第二日一早。
楚摇光专程去找了杨福生一趟，告诉他年家家主已经入狱，希望他再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做自己的小厮。
“在我身边做小厮并不安全。”楚摇光严肃道。
杨福生的情绪已经好了一些，他很认真地思量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我想跟着小姐您，我不怕危险，我已经不想再待在临江镇了。”
“好，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要赶路了。”楚摇光没再劝阻。
杨福生应道：“是，小姐。”
楚摇光愿意收下杨福生为奴，除了见他可怜，怜悯他，还因为她欣赏杨福生的性格。
刚烈而有韧性，宁折不弯。
带上杨福生，一行人坐上船，从临江镇附近的宁江继续往前行。
杨福生从未做过小厮，他很想好好伺候小姐，便默默观察小姐的婢女，努力学习。
梅枝姑娘爽利，直言直语，做事又快又好，小姐也爱和她说笑，杨福生每每见了，都觉得羡慕。
竹君姑娘沉稳，温和有礼，行事周全，极聪明极有章法，往往小姐一伸手，她就能领会小姐的意思，杨福生很钦佩。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竹君姑娘比年家的千金小姐还像主子。
杨福生默默学习着，却逐渐感觉到不大对劲。
一开始他以为楚摇光是其它郡县的富家千金，姓明的那位长者是她的母亲。
竹君梅枝唤明芝为“大人”时，他也没太在意，有些地方确实有叫家主为大人的习惯。
直到行船到达一处驿站，被驿站的仆役殷勤伺候着，在那儿歇息。
杨福生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驿站是供官员休息的地方。
明小姐竟然是官家千金？！
普通人对官员具有天然的敬畏感，杨福生伺候起来更加小心谨慎了，唯恐因为不周到被赶离小姐身边。
他的心理活动楚摇光无从知晓，在船上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匮乏了，楚摇光已经将带来的几本书翻烂了。
楚摇光正在考虑向明芝请教习字。
但又挺害怕明芝嘲笑自己的字，万一她将自己的字告诉她的同僚，自己的丑字就传遍整个京城了。
那也太丢人了吧！
她犹豫再三，决心自己先练练，再去请教明大人。
让人送来了纸张，楚摇光垂头练字。
正在这时，竹君奉上了一盘鱼脍和一小碟蘸料。
楚摇光练完字，洗净手，拿筷子吃了一口。
鱼脍很鲜，蘸料咸香适中。
楚摇光不由多吃了几口：“这蘸料调得不错。”
“杨福生的功劳，他对膳食一道颇有几分心得。”竹君笑道。
楚摇光向来不吝于夸奖他人，加之杨福生上手了工作，颇感欣慰，便笑眯眯又称赞了几句。
竹君如数转达了楚摇光的话。
杨福生兴奋的脸都红了：“奴才会竭力做好明小姐的膳食的。”
竹君一怔，眼神微妙起来，她好心提醒道：“殿下不姓明，她姓楚。”
竹君走了。
杨福生一时没转过脑筋，明大人姓明，为何殿下姓楚呢？
等等！
杨福生眼睛瞪成了铜铃。
殿下？？！！
什么人会被称为殿下？！
他的腿一软，直接跪在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