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互扶持着，艰难前行，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走出了密集的人群，到了一个人少一些的小巷子。
宁华荣喜极而泣，紧紧抱住楚摇光：“吓死我了，乖女你没事吧？”
楚摇光回抱宁华荣，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没事。”
两人相拥，内心都迸发出由衷的欣喜。
但这喜悦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宁华荣问：“皇帝陛下呢？”
楚摇光含糊道：“她被暗卫保护着呢。”
说完这句话，楚摇光的神色顿住了。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她居然在危险降临之际，抛下了皇帝。
就算她自认为没有做错，但在皇帝心里，在这个世界大部分人心里，置皇帝于险境，就是错误。
若她只是个臣子，现在就该跪在楚弈跟前磕头认罪，然后被扔进大牢。
楚摇光心里慌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没有在宁华荣表现出异常：“看来是没法玩了，娘你先回客栈吧，我也要回宫了，咱们改日再约。”
宁华荣问：“乖女，你真的没事吗？”
楚摇光笑着转了个圈：“我能有什么事，瞧，安然无虞。”
“那你要早点回去。”宁华荣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当宁华荣的身影消失，楚摇光才松懈了情绪，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来。
楚弈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打死吧？！
离开的时候她似乎隐隐听见楚弈叫她。
楚摇光扶着墙，稳了稳心神，默默思忖是原路返回找楚弈还是直接回宫？
还是原路返回吧，起码显得诚恳些。
走出昏暗的巷子，楚摇光突然觉得不对劲。
周围怎么没人了？
一抬眸，就看到一道身影立在前头。
楚弈负手站着，神情阴沉，眼眸直视楚摇光，冰冷刺骨，令人胆寒。
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个灰衣女子，犹如影子一般。
楚摇光的膝盖是真软了。
她的骨气不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儿臣知罪，求母皇宽恕。”
“你去做什么了？”楚弈慢慢走过来，俯视着这个看起来异常乖顺的女儿。
不能扯到宁华荣身上。
她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已经有了前车之鉴。
依楚弈对宁华荣的看不上，自己这个做女儿的抛下她，转头去救宁华荣，她一怒之下说不准真要把宁华荣杀掉泄愤。
但理由真的很难扯啊。
楚摇光嘴皮子哆嗦了一下，尽量镇定地道：“儿臣寻思着去察看一下火灾的源头，以图稳定局面，解决这桩祸事。”
她也不算完全扯谎，她确实有过这个想法，只是很快被打消了。
“这儿和走水之处，可有不短的距离呢。”楚弈淡淡道。
楚摇光面色不变：“被挤过来的，儿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惭愧。”
“还在扯谎，”楚弈把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冷笑道，“对着朕扯谎，我倒头一回知道你有这么大的胆量，抛下朕去看你养母就这么烫嘴吗？还是说你怕朕砍了你养母的项上人头？！”
楚摇光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楚弈知道。
不应该啊，宁华荣已经离开了，楚弈怎么会知道？
“按理来说你不是个蠢货，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楚弈道，“是因为在你心里，你养母比朕这个亲生母亲重要，是吗？”
是。
楚摇光真的很想破罐子破摔说出这个字。
她来到这个世界，心中最重要的只有陆行云和宁华荣，他们用真情对待她，她自然会回馈以真情。
更次一等或许有梅枝、竹君、钱寻芳、淑宁君等人，亦没有楚弈。
楚弈很重要，但不是真心真情那种重要，而是敬畏的上司、可怕的屠刀，或许曾有一点温情，但也被记忆中的车裂之刑磨得粉碎。
但她不能说出这个字。
她若真说出了实话，无异于在用自己和宁华荣的性命作赌。
看吧，这就是她不会把楚弈视作重要的人的原因，因为她们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她们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那些记忆，还有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和来自楚弈本人的居高临下。
“不是，”楚摇光摇了摇头，“她只有自己一个人，而母皇有暗卫，当时情况复杂，儿臣实在担心她，她在儿臣心中并不比母皇重要。”
“她养护了儿臣十几载，尽心尽力，若儿臣丝毫不在乎她，那与畜牲何异？”
楚弈道：“若朕没有暗卫呢？”
你一个皇帝出门不带暗卫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真搞不明白楚弈为何非要揪着这些没影儿的事计较。
楚摇光当即道：“若没有暗卫，儿臣自然会护在母皇身边。”
楚弈轻笑了一下。
正当楚摇光以为她总算要放过自己了的时候，楚弈突然半蹲下来，直视楚摇光的眼睛，眼眸平静而深沉，仿佛能看穿一切：“又在扯谎是吗？”
楚摇光仿佛一下子被攫住了口鼻，呼吸都艰难起来，她竭力镇定，强笑道：“怎么会，儿臣岂敢再度欺瞒母皇。”
楚弈道：“那朕对宁华荣动手，乖女不会有异议吧。”
宁华荣……乖女……
楚弈知道宁华荣，甚至知道她们之间的称呼。
自己被迫放弃与宁华荣的约见，陪伴楚弈微服过元宵，是因为楚弈知道自己和宁华荣见面了，故意为之吗？
楚摇光不理解楚弈为何要和宁华荣争抢相处机会。
总不会是在乎自己吧。
太荒谬了。
楚摇光摇了摇头：“为什么要这么对儿臣养母，她又没做错什么。”
“因为你选择她。”楚弈淡声道。
“不然呢，”到了这个关头，楚摇光反而笑了一下，“我不选择爱我护我真心待我的养母，还要选谁。”
“我的心，我自己都不能做主吗？”
楚弈冷声道：“朕才是你生母。”
“那又如何。”楚摇光毫不犹豫接道。
“楚摇光——”楚弈手扬起，对上楚摇光微红的眼眸时，却又抖了抖，颓然放下。
她心里居然真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知道这件事，楚摇光本应该痛哭流涕，伏地求饶，竭力搏得她和宁华荣生还的机会。
但楚摇光动也没动，神情带着几分倦怠。
“你应该知道朕欲择你为继位人。”楚弈道。
楚摇光讶异抬眸，却只见楚弈离去的背影，身后跟着那四个暗卫。看起来应该是气势非凡的，但在月光下，灯火里，那背影居然显出几分萧索。
楚摇光偏头，余光看到了什么。
是一盏转鹭灯，方才楚弈怒极时砸在地上的东西。
她自己那盏早不知挤到哪里去了，没想到这么混乱的境地，楚弈手里那盏居然保存完好。
楚摇光抬头，看着天空上的圆月。
保存得再好，也砸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