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满是落叶也没人打扫的小院,赵光美拎着礼物进了张琼的家门,却是意外的发现他这房子极小,居然只有三四个老仆在照料,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张琼提着一条瘸腿,脸上还带着伤,一瘸一拐的居然还亲自给赵光美煮了茶,道:“招待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你好像,伤得挺重?”
“不重,绝大多数的伤都在脸上,那帮孙子是故意的,让殿下见笑了。”
“哦~”
赵光美了然,不得不说,这帮人太损了,毕竟张琼身上的标签一直都是猛将,猛将被人揍了,还光往脸上打,这着实是对他的一种折辱。
偏偏也正因为如此,本身这张琼的伤受得也并不算重,在眼下这般舆情汹汹的节骨眼上,自然也就大事化小,这张琼也根本不敢闹,越闹,就显得他越是丢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谁打的你都不知道么?”
“当日我查税回来,就被一群太学的学子给围了,指责我滥用职权与我吵架,都是一群学生,我总不好直接动手吧?就跟他们吵,吵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有人往我头上套了个袋子,用棍子一顿打,打完就跑了。”
说着苦笑道:“案子是开封府在查的,说是那动手的歹人跟那些太学的学子不是一波,查了好几天,狗屁也没查出来,也没给个交代,我居家养伤这些日子以来,殿下还是第一个上门来探望的。”
“呵呵,我还以为这次我依旧进不来你们家大门呢。”
张琼闻言脸色一红,连忙解释道:“那日之后,臣第二天便去了枢密院等了您大半天,您也没回枢密院,知道殿下对我有气,想向您当面赔罪,可却始终没抓着机会。”
说罢,又拖着残腿跪地给赵光美行了一个大礼,道:“我自然知道殿下万不可能行宫廷政变之事,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以殿下之能,就算真有朝一日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也万不会通过我来做事,然而张某那一日不肯见殿下,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殿下原谅。”
赵光美好奇道:“如何就是不得已而为?难道你以为,我大哥是个善猜忌的刻薄之人?”
“官家之气度,犹如江海,他曾全开宫廷门扉,使深宫直对街市,称‘我心如此门扉,全无藏私’,臣以为,历朝历代之君王,论及心胸,无有能与之媲美者。”
赵光美不由道:“这却是奇了,既然你也认为我大哥非是刻薄猜忌之人,为何宁愿得罪我,也不肯见我?”
张琼闻言更是苦笑不已,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论行军布阵,我虽不能说是外行,但在禁军诸将中也着实是排不上号,要说勇猛强悍,我一个瘸子,能猛到哪去?至于根基,更是完全没有。”
“老实说,我能有今日,所倚仗的完全都是运道,若非当日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官家性命,恐怕早已泯然众人,可官家既然让我坐了如此高位,我又何以立足呢?思来想去,也唯有这忠诚二字了吧,我虽然文武都不行,但却是禁军将领之中,对官家最忠心的。”
“哦~”
懂了。
就是说张琼明知道自己干啥啥不行,所以是故意要给自己立下一个孤臣的人设,故意当一个一根筋的二愣子,除了赵匡胤以外别人的面子谁都不给,也包括了赵光义和赵光美,突出的就是一个忠诚。
而且这条道还确实是适合他,因为他就凭那条瘸腿,拿出个混不吝的劲儿来,确实是不怕得罪人啊,即便是赵光美被他得罪了,正常来说不也是拿他没招么?
“既然如此,为何这一次却又来见我了呢?”
张琼倒也光棍:“只因在下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次他们要的也许并不是在下的脸面,而是在下的性命,表面上看是冲着我来的,实际上却是在冲着殿下和商行,小人以为,商行的出现,乃是天下之福,万民之福,因此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因小人无能,而坏了殿下大计,殿下今日不来找我,这几日我也一定会找殿下去的。”
赵光美闻言,却是不置可否。
“张琼,你的胆子怎么样?”
张琼闻言道:“身无所长,唯有胆气可堪一用。”
“那伱帮我做件事,到时候大哥若是过问,你大可以直接把罪过推到我的头上。”
“还请殿下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没有那么严重,就这两天吧,我娘和昭儿,应该也要回来了。”
………………
短短七八天的时间,大宋的文官集团开始步步紧逼,而赵匡胤对此却选择了纵容。
张琼不但平白挨了一顿揍却没有下文,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却是居然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而且也并不只是在文官清议,就连军中,尤其是他所掌管的殿前司之内,有关于他嚣张跋扈,目无王法的流言居然也喧嚣尘上。
偏偏这张琼平日里处事太直,一时间真真假假,居然也分不清具体情状,这个哑巴亏他还真是吃定了。
至于查税之事,却是再也没人去提了,一时间好像谁提查税,谁就是禁军一系的走狗,就是李处耘的帮凶一样。
此外,商行正式并入三司,三司直接变成了四司,赵匡胤特意下旨,商行的经营,必须建立在四司之下,必须为朝廷所掌控。
而颇有些有意思的是,原三司使薛居正却是外放为许州知州。
表面上,这是因为禁军在湖南干的事儿太过分了,朝廷不得不派了一位宰相级别的大人下去安抚当地民众,同时赵匡胤还下旨,湖南百姓中凡此前造反拒绝禁军过境的反贼无罪,同时免去湖南当地三年的赋税,以做弥补,由薛居正下去,好像确实也是最合理。
毕竟,若是派范质王溥等人的话,未免有点太对付了,他们到了地方上也未必能有实权,可区区一个湖南,总不能把赵普或是赵光义给派过去吧?
一时间,谁来补薛居正之位担任三司使变成朝中上下最为严重的政治议题,虽然还没有个明确的说法,但朝野上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由赵光美这个副使直接升为正使肯定不行。
秦王殿下虽然聪慧又有能力,但做事太过随心所欲不讲规矩,他本人平时又忙,连上朝都不上,又哪有精力去管三司这么复杂的各种乱七八糟事呢?
赵光义认为,这个三司重任,还是要找一个精通经学,正途从科举中出身的传统官僚来干啊,因此他举荐了素为百官所推崇,学问好能力强的新一代文官俊彦,知制诰卢多逊,一时间,满朝文官基本上全都对此表示强烈的认同,一时间他的呼声很高。
不过赵普却不喜欢卢多逊,或者说,这俩人干脆就是有仇,卢多逊是几乎少有的,站在文官立场上敢于直接跟赵普争夺权力之人,甚至还曾经上书说过赵普的坏话。
因此赵普举荐的乃是同为归德府幕僚出身的,赵匡胤私人幕僚沈义伦,这人在归德府的时候就是管财务的,宋朝开国后也一直在户部挂职,可以说是专业对口,且他本人给你赵匡胤的关系无疑要更近得多。
这两个人之间,卢多逊的声望明显更高一些,不冲别的,就光是他胆敢以文官的身份来怼赵普,就足以让他在文官系统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宋初的文官,实在是太弱势了,以至于任何人只要有胆子露头,都会被疯狂的追捧,而赵普虽然表面上是个文官,但他毕竟不是正统进士出身,那帮文官还真不愿意带他玩。
说白了,虽然大宋开国还不到两年,但是赵光义和赵普的矛盾,却是已经渐渐的浮出水面来了。
对此,赵光美这个当事人反倒是不置可否,赵匡胤询问他的意见,他也只是笑呵呵地说,都行。
赵匡胤要玩平衡,有意打压自己,这是跟自己提前打过招呼的,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能乱跳呢?
一时间大家自然也是搞不清赵光美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难不成,秦王殿下这一次真的要认栽了?
直到这一日,赵匡胤和朝臣们正在议事,赵普和赵光义两人仍旧为三司使之职争论不休,突然就听“轰隆”一声,好像有一道大雷落在宫里一样,所有人都被这冷不丁的响动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
“听声音,好像离着皇宫不远。”
“又有天雷把屋顶给劈了?”
“这大晴天的哪来的雷?”
赵匡胤和百官全都懵逼不已,连忙命人去查探,好一会儿,还是王继恩禀报道:“官家,是……是张琼,他说,是奉秦王殿下之命,帮忙试验新武器。”
“张琼?和老三?新武器?什么新武器,到底什么情况?老三?你又搞了什么鬼?!”
就见人群中的赵光美笑呵呵地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这不是搞了个炸药包么,就让张琼帮我试验一下威力,哪成想他这么冒失,这是在哪炸了?王公公,炸哪了?听这声音,似乎离着皇宫不远啊。”
“炸……炸在荣国公的府上了。”
“王继勋?”
赵匡胤莫名其妙的看了赵光美一眼。
“你特娘的到底在搞什么!王继勋又哪得罪你了?”
赵光美闻言一摊手:“大哥,我啥都不造啊,不过听声音,我这新式武器应该是成功了,恭喜大哥,我大宋从此之后又多了一个神兵利器,不如,就请大哥好百官随我前去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