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从宫中正式传来旨意:赵德昭研制火药有功,加检校太傅,封鲁王,任火药司火药使。
同时又补了一道旨意:加赵光义为检校太傅,封齐王。
赵光美么,则是啥也没加,赵匡胤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赵光美的不满。
当然,赵光美如今在官职上实则也已经有点加无可加,到了顶了的那个意思,再加就真要让他当副皇帝了。
不过对于他的小舅子王继勋,赵匡胤却还是没有松口,只是下诏免去了他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的官职,却是迟迟没下杀人的旨意,只是让赵光美整肃禁军。
赵光美就上折,这王继勋不死,他如何整肃禁军?
然后这个折子就被扣下来了,也没个回复,任凭赵光美造出多大的声势来,他都干脆装死,甚至赵德昭和赵光义也开始纷纷正式上书,并且鼓噪着满朝文武都跟着上书,赵匡胤还是装死。
有流言说,皇后在宫里已经绝食了,官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这就不是杀不杀王继勋的事儿了,而是要不要废后的事情了。
就见杨业嘀咕道:“要我说,废后就废后,他们王家出了如此丧尽天良之恶魔,分明乃是家教不严之故,皇后身为国母,非但不能为天下做表率,反而处处包庇,我看,他也不是贤后,废了,也未尝不可。”
然后他就挨了赵光美一个大逼兜。
“这话也是你能说得?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嫂子,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这话让别人听去,还以为是我对我大嫂不满呢,这岂不是要闹得我家中不睦?”
杨业闻言,只是撅着个嘴,明显一副不服的样子,他胆子也真是大了,居然还忍不住嘀咕:“这女人,也配母仪天下么?”
“你……”
赵光美大怒,就要再赏他一个大逼兜,还是潘美连忙在一旁打圆场道:“大哥此言差矣啊,不管怎么说,荣国公那也是亲弟弟,一介女流之辈,遇到这种事,慌了手脚也是有的么。”
闻言,赵光美又狠狠瞪了潘美一眼。
看似是在数落杨业,但显然,潘美的这个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透露出对自家这位大嫂浓浓的嫌弃的。
这恐怕已经不是他们俩的个人观点了,而是整个禁军,上上下下所有将领的意思了,当着自己的面,他们俩尚且如此放肆,恐怕这背地里,指不定要怎么说大嫂,甚至是非议他们赵家了呢。
毕竟本来他们禁军在百姓中的名声就不好,李处耘吃人的事儿已经很被动了,现如今王继勋的事儿再这么一整,禁军这些将领的名声彻底被他们给连累了。
五代禁军确实是有不少吃人先例的,几十年前还流行过生吃人肝,接连爆出这高官吃人事件,自然难免让百姓对他们妖魔化,而赵光美趁机掀起的禁军整风运动,也确实是影响了上上下下所有禁军的利益,毕竟好端端的谁愿意被整啊。
埋怨,又是万万不敢,不能的,这股无名怒气自然也就迁到了王继勋的身上,若是赵匡胤痛快点直接把人给杀了,这股气可能也就散了,但他如此的墨迹,这股怨气自然也就牵到了皇后的身上。
再者,王家毕竟是将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丢得自然也并不只是王家,乃至赵家的脸,分明已经是丢了他们所有将门的脸了。
那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还以为他们将门都吃人呢。
王皇后毕竟是续弦,而且无子,赵德昭和赵德芳都是赵匡胤的发妻贺氏所出,她能当上这个皇后纯粹是走了狗屎运,且本身名声就一般,没有贤后之名,如此任性,赵匡胤又如此优柔寡断,将门之中有些人说话直,喝多了之后已经在议论,这皇后干脆废了得了。
赵光美也是觉得有点棘手,事到如今他倒是不怕得罪这个大嫂,反正早就已经得罪死了,只是他刚刚逼宫了大哥,而大哥虽然没有杀王继勋,但毕竟也没像历史上一样把他外放啊,表现得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一样,他也不好再进一步做什么,怕刺激着大哥。
不由得感慨:“我大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待家人心太软,这也是没办法啊。”
正说着,就见孙连城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嘴上连连喊着:“出事儿了出事儿了,出事儿了,殿下,大喜。”
“出什么事儿了,给你高兴成这样?”
“王继勋死了。”
“死了?怎么好端端的会死了呢?”
“是太后,今天中午,太后不知从哪听来了军中和市井议论,亲自提着剑去了开封府监牢,一剑刺死了王继勋。”
一时间,众人呆若木鸡。
好一会儿赵光美才憋出来一句:“我娘威武,不愧是能生出开国之君的娘,就是飒。”
心想,这下,这婆媳矛盾是没个缓了。
“好了,既然是娘亲自出手,如今看来,却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下,却是一点后患都没有了,咱们也该干咱们的正事了,只可惜,你们俩资历太浅,又缺少了军功,这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之职位,却是不可能落到你们的头上。”
二人闻言连忙推拒,他们俩何德何能,敢想这个?
事实上随着杯酒释兵权,禁军中所有的高级将领全都一扫而空,他们俩现如今也都已经乘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现如今杨业做了控鹤马军指挥使,潘美则已经做了虎捷步军指挥使,也都算是侍卫司中举足轻重的一军之首了,控鹤和虎捷可都是精锐,再往上,那都不是他们该想的东西。
“此次征伐荆湖不难看出,我大宋兵马强横无敌,四十六天平荆湖,连破两地,可谓是古所未有,然而军纪之败坏,行事之残忍,同样也是古所未有,尤在契丹胡狗之上,我知道军中有人说,军人要有狼性,是狼,才能打得了胜仗,若是放不开手脚,将狼训成了狗,军纪好了,这战斗力却是一定要下来的,伱们说,他们这说法对么?”
孙连城闻言,默默地低下了头,悄悄往后推了推,这不是他能插嘴的话题。
潘美和杨业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眼中也都是犹疑。
“怎么想就怎么说,这又没有外人。”
想了想,还是潘美道:“这说法肯定是不对的,咱们是兵,不是贼,不过要说一点道理没有,恐怕却是也未必,战场凶残,兵卒本质上都是在以性命搏富贵,自古以来,凡征战也都有破城屠三天这种不成文的规矩,若是管束太过,则将士们何以激之呢?”
杨业也道:“禁军军纪差,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少部分兵卒生性残忍,但是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因为,本朝武将在用兵之时往往追求速胜,要速胜,就必须要高压,高压之后自然难免会有宣泄,如果能将这速胜的习惯改掉,或许军纪能好得多,然而……”
潘美接话道:“然而唐末以来,军队都是如此,若是速胜胜不了,搞不好可能就是不胜了,将士们毕竟都是吃饷的,一旦陷入僵持,敌阵又难破,士气跌宕下来,说不得就只想吃饷,不愿杀敌了,如果军纪上管得太严,只怕是……”
“是啊。”
就连赵光美都点头表示赞同,这些个道理他是明白的,职业士兵么,出征的时候拿的工资和奖金肯定比平时更高,所以一旦发现敌人强劲难以速胜,很容易就干脆摆烂混军饷,甚至两方都是职业士兵的时候还会陷入静坐战争之中。
就是两军之间打了一个多月双方一个人不死的那种战争。
所以宋军打仗才会喜欢搞奇袭,搞速胜,也正是害怕把战争打成这种吃饷战争,否则四十天平荆湖和八十天平荆湖,哪有什么差别?四十天里,恐怕光赶路就用了三十几天,就这,李处耘还要吃人,可见他都急成什么样了。
就见潘美道:“与高压相对的就是厚赏,也只有重赏,厚赏,才能让将士们在短时间内疯狂,这些厚赏一部分由朝廷出,一部分由将领本人出,然而更多的,还是要从敌人身上出的,若无十足的好处,将士们肯定是不会拼命的,而如果要明确军纪,就算是商行和朝廷再有钱,兵卒们,恐怕也还是更愿意吃饷吧?”
“狗,真的打起来未必就打不过狼,只是狗因为有主人养着,平日里只需要看家护院就有骨头吃,除非危及自身,又如何会有狼身上的凶悍之气呢?”
赵光美闻言瞥了一言潘美,心知,恐怕他也是持这种狗不如狼的观点的武将之一,毕竟历史上潘美的军纪也不怎么样,只是没李处耘这么变态罢了,烧杀抢掠的事情他也没少做,否则凭他的本事也不可能始终被压在曹彬之下了。
冷哼一声,赵光美道:“这便是募兵制的弊病了,然而说到底,还是咱们大宋的将士没有一个主人翁意识,没有爱国思想的士兵,和土匪没有什么两样,我要的士兵,既不应该是狼,也不能是狗,而应该是人,是国家真正的主人。我大宋之所以成立商行,为的就是要与牙兵,兵户共天下,可你们看现在这禁军,哪有一点主人的样子?湖南百姓也是大宋的百姓,他们的财产也是大宋的财产,大宋的,不也是他们这些兵户的么?”
当然,这其实是一个很难解的问题,据他所知,类似的问题即使在二十一世纪也是无解,中东地区的那些王爷兵,也照样是拿着最精锐的武器打着最拉稀的仗,全自动化装甲师能被只有轻武器的游击队用两个旅的兵力活捉,以至于王爷们不得不极度依赖雇佣兵。
难道中东的那些王爷们还不够有钱么?
这就不是靠钱能解决的事儿。
当然,尝试还是要做的。
“禁军整肃,势在必行,要想治根,也必须要进行改革,当然,我大哥也有他的想法,但还是那话,他改他的,咱改咱的,你们俩是我心腹,天下人也都知道你们是我的人,改革,就从你们的控鹤军和虎捷军开始。”
“首先,是明确军纪,过几天会有一个叫曹彬的人从外地回来,我会任命他为商行的监军使,算是个临时差遣,全权负责此次整风,重新制定军中纪律,凡是违背军纪者,将成为不受商行欢迎之人,不再享受商行的抚恤、福利、其家人也将失去在商行做事的资格,从你们两人的军队中开始,他是前朝国戚,在军中威望可能还差着一些,但这件事上,希望你们能够全力配合他。”
两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纷纷允诺。
“第二,要培养将士们的主人翁意识,自然也要先给将士们以主人翁的待遇,此次征荆湖,所有伤残、牺牲之将士,除了朝廷的抚恤之外,商行再出一份,反正建完养老院之后钱财还能剩下许多。”
“第三,由我亲自主抓,开展反贪风暴行动,由禁军之中出人,在商行中进行反腐倡廉运动,同时由韩令坤和我姐夫高怀德带队,从商行中选出一批调查小组,调查禁军中中高级以上所有将领,全面追查军中将领的不法行为,看看军中到底还有没有像王继勋这样的混账,如果有,抓出来一个就杀一个。”
“商行查禁军,禁军查商行么?”
“是的,检查组的人选,由各军五年以上老卒投票产生,让他们自己投他们信得过的人,告诉他们,商行是赵家的,但同时更是大家的,所有的兵户,都是商行的主人,商行今年总共赚了一千五百多万贯,这些钱,是属于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