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絮叨了半晌,方才放冯昭回了明月阁。
而她唤了冯晚过来清点明日祭祀用的糕点、瓜果等食材,冯嬷嬷因是冯氏女,虽年纪大了,想到这是立朝以来,冯家第一次在皇城祭祖,神清气爽,指点余氏如何摆,又用何祭器,还讲了出一大堆的观点看法,引经据典,听得冯晚不敢接话。
冯嬷嬷、她的九姑婆也是个能人,看样子年轻时候的书没少读,果然继母少有贤良的,她若不是被继母所逼,也不会入宫为努,唉,真是误人啊。
余氏指挥中人在其间用竹筒编了号,哪一样放在什么位置,都是有讲究的,九姑婆围着转了几个来回,确定无误了,方道:“都对了。”
“我四更天就带人过去摆上。”
冯嬷嬷道:“我亲自去一趟,十二年一次,在本朝却是皇朝第一次,出不得丁点的错。何况还请了三位大儒参加,出了错,是会被瞧笑话的。”
余氏恭敬地道:“有劳九姑母。”
冯嬷嬷道:“我也是冯圣后人,这是我尽的孝心。”她一转身,“晚儿的礼袍可试过了?”
“回九姑婆,试过了,大小合适着呢。”
“明日,你跟在我旁边,照着礼仪规矩做,我会提点你的。”
“是,九姑婆。”
冯嬷嬷道:“去吧,今儿早些歇下,四更天起来,焚香沐浴,梳妆打扮。”
“是。”
冯晚退出了花厅。
冯嬷嬷见她走远,“侄媳妇决定了。”
“两个时辰前,祭典帖子与信物、私信都送到宫里了,会由三房的大堂嫂亲手呈递给太后。”
“开弓没有回头箭,希望这样做能改变天下女子的命运。”
“九姑母不是说过,我们女子原不输男儿,却生来附庸男子,您老有状元之才,却无施展的机会。”
冯嬷嬷倒吸一口气,“既然你想好,就做罢,只是冯氏族老们要知晓我们的目的,定会阻挠……”
“冯家真正拿主意的是嫡长房,是我们,原该我们说了算。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这一日。十六年前,我答应过婆母,就算我这辈改变不了,我女儿、我孙女、重孙女都会为之努力……”
冯嬷嬷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说,她是二房送到大房的,其实是她选择了陪在余氏母女的身份,因为余氏不是止步后宅的妇人,她能闯,敢为,有不输男儿的气度、胸怀。
冯嬷嬷道:“再不拿到爵位,人走茶凉,冯家嫡长房牺牲的两代男儿就白死了。既然要做,就做得惊天动地,嫡长房再不背负商贾之名……”
她们一番话,俱是热血填膺,即便冯嬷嬷是古稀老人,也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她要活,要活得看到冯家的荣光。
夜,静谧,三月末的夜里,微风轻拂,凉意泌人。
冯昭午后睡了一觉,却是再睡不着,那祭文早早就重抄在一份祭簿上,真是够长的。这是余氏不知寻了哪个文人给写的,通篇拗口不说,晦涩难懂。她抄了一遍,也没看明白四成,这还是有了书法、文章方面的记忆,如果没有恢复原身的记忆,怕是更看不懂了。
明日还有“示才”环节,就是展示自己的才华,她问了一下,冯晚也会参加,冯晚则是展示丹青,她绘的梅花颇有灵性,明日冯晚绘梅。
冯昭提笔,照着记忆里的颜真卿字帖临募起来,她明日得寻一首诗词,反复思忖之后,她更喜欢词,既是祭典,就用合时宜的,那挥笔写下苏轼的《江城子》。
用的颜体之风,不够流利,得写得更流畅些。
反复写了数遍,手酸麻了,她搁下笔,挑了最满意的一遍,将其余的尽皆丢入火盆里,然后照着这一篇反复临募,不足处亦是临募练习中纠正过来。
陆妈妈第一个从厢房里出来,招呼道:“都起来,快服侍娘子沐浴更衣,今儿有大事,都快忙起来,快点儿……”
四个大丫头、二等丫头、小丫头快速起床,提浴汤的,采花瓣的,准备冠帽的,准备胭脂水粉的……
冯昭练了一宿的字,早将这一遍深刻在心,所有的稿纸都被她烧了,现下坐在浴桶里,眼前都是那些文字。
用铁壶氲平了衣袍上的皱褶,腰上配上了上等翡翠,腰上亦嵌了南珠,而她的妆容亦由余氏派来的女师傅进行了精心的描绘,冯昭以为会化成猴屁股的妆,却是很清纯、素雅的妆,将七分的容貌,化出了十分清丽。
寅时二刻,冯昭梳洗打扮好,饮了一盅参汤。
外头,传来管事婆子的催促的声音:“时辰到了,有请大娘子!请前院大门外前往明园祭祖,随从牢记规矩礼仪,不得莽撞。”
冯昭下了阁楼,刚出明月阁,却见冯嬷嬷、余晚都立在外头,冯嬷嬷是一袭深灰色的礼袍,余晚则是粉蓝色的礼袍,皆是盛装打扮。
冯嬷嬷道:“昭儿,你是嫡长房家主,今日我与晚儿都跟在你身后,我行于左侧,晚儿行于右侧,晚儿保持刚才练习的距离即可。”
“是,九姑婆。”
冯昭走在前头,冯嬷嬷作为大房副手行在离她三步距离处,而晚儿则是落后四步。
在她们身后,是排列成两列的清秀侍女,各持祭器,神态端庄。
三人上了马车,只这马车没有车壁,而是挂了白色题诗的轻纱,里头不能坐,需得站立其间,式样古朴,马车四檐各挂了一只偌在的铃铛,行动之间叮叮当当地作响,刹是悦耳。
冯嬷嬷道:“此乃圣人车,乃是圣贤所坐,除了儒家名士,寻常人都是坐不得的。”她顿了一下,“圣人顶天立地,所以乘此车需得站立。”
冯昭瞪大眼睛,“若是行长路,也站着?”
冯嬷嬷道:“圣人车只用传学传道、祭祀时所用,这次冯家为了祭祀大典,可是耗费了少心力。尤其是大太太,早在昭儿九岁时就开始筹备了。”
她九岁时预备,冯昭现年十六岁,备了七岁,难怪余氏再三叮嘱,不许她给弄砸了。
在她的记忆片断里,根本没有这场祭祖大典。
随行的侍女簇拥着马车往明园方向行去,穿街过巷间,有见到书香之气十足的马车上挂着偌大的“冯”字灯笼,又有衣着盛装的十二侍女,有好奇的,还有人追着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