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治的脑海里掠过一个人,他坐在月下的北疆吹着竹笛,凄凉悲伤,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他道:“知道我祖父临终前和我说什么,他说,让我娶冯崇德长女。奶嬷嬷来信了,她说冯昭许给汪翰了……”
“我原想着,待今秋大捷之后,便回皇城提亲迎娶她,完成祖父遗愿。”
他,总是这些孤寂得近乎自言自语。
他学会了聆听。
他是平远候府嫡出一脉最后的男丁,父祖都死在沙场,就因为当年高祖登基前,凌家支持伪太子萧建基,是萧建基的人,他们平远候府虽未灭门,可男丁就死得只剩他一个人。
他母亲在他父亲战死后,抛下三岁的他改嫁了。
他的祖父在沙场失去一臂,他与祖父相依为命,虽是平远候世子,却自小没有父母,老平远候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萧治不明白,皇祖父为什么容不得这些开国功勋,将一家又一家都除去了,他弑尽了手足,可以说不得已,但除此诛杀功勋,杀手足,这两件事他委实是一代明君,在政治上英明,令大周国富民强。
萧治问道:“老候爷,为什么要你娶冯氏女?”
“祖父说,冯氏女旺夫旺子孙,若娶到她,能旺三代。他不会骗我的,我信他。”
萧治回到皇城,才知道被平远候世子心心挂念的冯昭又和离,而这次,她不会再嫁人,而是要招夫。
若他带回这个消息,不知道凌烨会作何感想?
以他的性子,定然是不顾忌她嫁过人,也不顾忌她招夫,也要完成祖父的遗愿。
凌烨念着冯昭,李相如也喜欢上她,此女就这么好?
萧治很是好奇,他转过身,在天字居门外静静地伫立,回来了,总得见见父皇,只要父皇不提大婚,其他的都好说。
北疆未定,他不想成家,谁晓得几时没了,反而牵累人家好好的姑娘年轻守寡,皇家妇不是民间女,丈夫没了可以再嫁。
待冯昭回到队列里,冯崇文的祭文已近诵罢。
诵完祭文,便是焚香叩拜,烧祭文。
唱礼官高声道:“冯氏嫡脉四房家主诵赋!”
祖籍队列里迈出一个中年男子,走到祭台前,朗声诵读词赋,既是赋,不会太长,四五百字,有时亦有三百余字。
四房家主诵毕,退出祭台。
唱礼官高声道:“冯氏子弟祭秉先祖!跪——”
冯昭有些意外,祭秉先祖,这似乎与三圣祭祀不同啊。
唱礼官朗声问道:“宗子祭禀。”
冯崇文迈出队列,一抬手,立有家中的冯姓忠仆捧着一卷圣旨,他自气定神闲地掏出一本簿子,携着忠仆迈上祭台,朗声诵读:“后辈第二十一代孙冯崇文,祭禀先祖梦溪居士……”
冯昭听得很认真,原来这祭秉先祖就是告诉先祖们,这些年他的后人都做了什么好事、善事,若是做了什么坏事、错事也一并告罪,并发愿再不干类似坏事、错事。
而冯崇文这份《告冯氏先祖书》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瞧冯祠周围都被围了好几圈,有观望的男子,亦有贵门姑娘,全都听着。
从忠义候冯品儒,变卖所有家业,为开国皇帝周太祖献纹银做军资开始,将最有才华、英勇的嫡长子冯然送往周太祖帐下从军……
这就是说冯氏子弟功绩的家书,还是写给先祖的。
围观的男女这才知道,原来冯家为大周天下做了这么多年,而冯然更是战功赫赫,最后做到了护国大将军一职,太祖皇帝登基后,追封冯然为一品禄国公,其妻陶氏乃一品禄国夫人,禄国夫人一代巾帼奇女,生前于西北黄河泛滥之灾,捐银几何,捐药几何,捐粮食又几何、某某年豫、皖两地大旱又捐银几何等等。
冯然之功说了,便说其妻陶氏之功,不仅利在天下百姓,更教养出冯崇德这样的男儿,颂其有心系天下的慈悲,更有孟母三迁之贤德。
冯昭大汗之冒,不知道谦逊么?这会不会夸得太过了。
陶家的子孙听到禄国夫人这里时,一个个面露傲色,再配是冯崇文的声音,仿似在夸他们一般。
我的个天,她都没傲,这些人就傲得不成了。
禄国公夫妇的功绩终于夸完了,竟夸了两刻工夫,轮到了赞冯然夫妇,先说冯然之功绩,子承父志,十三岁自愿效力于镇北军,几年几月在何役之中立下战功,这般如流水地念了许多,冯昭因涉亲爹,扳着指头数,正数到兴致上,就见陆平一袭灰衫,手捧托盘,傲然立第二排祭祀队伍之侧,而她身后则立了高总管与两名小太监。
冯然生前得封二品铁骑大将军,逝后高祖念其功勋,追封为一等光禄大夫,封誉国公,其妻余氏封一品誉国夫人,说到了余氏的封赏,便有了余氏的功绩,某年某月救助了多少难民,捐献了多少银钱、粮食……
因余氏做的年代更近,时不时就听到周围的人群传来一阵议论。
“我的个天,原来十二的鲁省两州蝗灾,朝廷赈灾官未到便有人开了粥棚,一直都不知道是谁开的,原来是冯家嫡长房誉国夫人开的。”
做善事不留名,今日才真相大白。
“不止开了粥棚,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家断粮了,就在我娘准备将我妹妹卖了的时候,突然就听到里长大喊,让各家去领粮食,虽然我们家按人头只领了六斤,若不是这六斤粮,我妹妹就被卖了,不等我家把六斤粮吃完,朝廷的赈灾使就到了……”
皇城乃至天下的人,居然说冯家大房是商贾、是猎户莽夫,这可真是以讹传讹,误人坏了,此等造福百姓的圣人之后,太令人敬佩了。
萧治站在人群里,早前觉得冯家人在吹捧嫡长房,可是听到他知晓的事件时,对余氏的敬意更是油然而起,做了好事,直至十几年、数年之后被世人知晓,若不是这场祭祖,恐怕天下人不会知晓,可见余氏是不求名利之人。
这么多年,因丈夫战亡,背负着商贾之名,却心系百姓,怎不令人感动。高祖皇帝封余誉国夫人,乃是因其夫之故,若是按她做的这些事,为她自己挣下一品夫人也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