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不似皇城人,肤色黝黑,泛着光亮,这是一个健康之色,体形生得很是健壮,气度英武,更有一股不容人忽视的杀伐之气。
冯昭道:“红梅,你们去外头等着,我领他进去。”
“是,夫人。”
少年从身后的侍从手里接过一只篮子,“你不必进去了,在外候着罢。”
小道道:“有晋国夫人引路,小道就不去了。”
他一落音,便先一步回了前院三清殿。
原来,祖母给他选的女子是这般模样,没有皇城贵女的娇气,眉宇之间有一股坚毅之色,祖母说,唯有冯家嫡长房的姑娘,才能支撑门庭,而更重要的是,唯有娶了她,才能保平远候府。
保平远候府,偌大的府邸,只有他这天煞孤星一个人,他的祖父死了,他的叔伯战死了,连一缕血脉都不曾留下,他的父亲亦战死了。
母亲怕被他克死,也回了娘家远嫁他人,恨不得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就连原以为可以活下来的姑母,也在他出生前就病逝了。
凌烨随冯昭进了摆有棺材的停灵屋子,里头有祭案,亦有火盆。
他将篮子上头的布揭去,将里头预备的祭品摆到祭案上,一盘果子,一盘糕点,还有一只完整的烤鸭,更有一束花,经书、冥纸、香烛亦得准备齐全。
这是一束山野采来的鲜花,此人竟用鲜花献给亡者,颇有些意思,不,是心思特别。
他焚香拜祭叩头,“小子凌烨,是平远候世子。四年前,曾随祖父去贵府提亲,可夫人嫌我是天煞孤星,怕我克死了令爱,回拒了这门亲事。”
冯昭面露讶色,她不知此事,如果让她在汪翰与此人之间选择,毫无疑问,她选这人,因他像个男人,更有气概,虽然杀伐之气重些,但眼神清明,是个正直可值得信赖的。
冯昭蹲下身子,取了篮子里的冥纸,“我娘没了,你是专门跑过来抱怨她的?”
“哪有,我是想说,你现在和离了,你看我如何?”
冯昭道:“为了我家的爵位?”
“旁人是,我不会,我们家有平远候爵位。”凌烨笑,将经书一页又一页地抛到火盆里。
冯昭看着抄写的经文,上头的字刚烈、犀厉却又不失傲骨,这是一个骄傲的人,还是一个孤独的人,看字如看人,这般风格犀厉、傲视天下的书法,她是第一天见到,“这是你抄写的?”
“不然呢?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偏我们平远候府的人死得只剩我一个,连一个应酬打点的女人都没有,为避人言,我不好去你们家拜访。”
他手上一滞,沉声问道:“你娘是被害死的吧?”
冯昭定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里愤怒、悲痛,而他看到了她的讶然与隐忍,他果然没猜错。
“我祖父也是被他们逼死的,要么祖孙皆死,要么他死,你说可笑不可笑?当初征战天下,我们凌家也是战功赫赫,就因为我祖父在他登基前,谁也不帮,他登基之后便处处打压,故意将我叔伯父亲派往北疆,又让威远候那些溜须拍马之辈做主帅,有了军功,是威远候的,有了过错,是我们凌家的……”
冯昭不知如何点评:“你的胆儿可真大,与我初识,就敢将这么大的事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你对祖父、父亲的印象全无,更没有感情,可养你长大、教你成人的祖母、母亲都被他们害死了。”凌烨继续烧着纸,“今日不是偶遇,是我一早打听到消息,说你要来,所以掐着点地出现,听说你们姐妹要扶灵回乡,这一路恐怕不大太平,我送你几个会武功的侍女如何?”
他刚与清风观主提了此事,现在他就说要送人。
“这事太大,你容我想想。”
这个人还真是直接,半点弯拐都没有,直接就说明来意、动机。
“你不信我?这几个人,是被高祖与当今灭掉的开国功勋之后,男丁死了,却留下了女子送到北疆为军伎,是我和四皇子救下她们,重新给了她们身份,武功这是一等一的好。”
“现在还不行,我们府里跟面筛子似的,就连我娘一起长大的陪嫁都能害她,我和妹妹身边,更是有他们的人。有的暴露了,还有的潜伏更深,你一送人,哪怕我要买人,谁也知道,那是不是他们的人?恐怕他们也在想法子往我身边送人?”
“想要人死,很容易,背叛主子更当千刀万剐!”凌烨笑了一下,“我很乐意替你清理。”
“潜伏我家的人武功不俗,你不怕惊动他们。”
“我十二岁上战场,如今已有九年之久,杀过人的已不知泛几,只要不是鼠旗主,其他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狂!
鼠旗主,这是通政卫的人。
“新宁伯是通政卫的副统领,这统领是谁?”
“安南郡王。”他吐出四个字。
冯昭面露异色,“那个据说皇帝一怒,能吓尿的胆小鬼。”
“他不装得胆小,又如何瞒过满朝文武和天下,但此人最是心狠手辣。”
“你今日卖了这么大一个情面给我,我收了。他日需要我冯家嫡长房出手处,你只管说。”
凌烨抱拳一揖:“多谢!”
冯昭转身欲走,他沉声道:“将发现的背叛者告诉我。”
有人帮她处理,她就试试他,虽然不认识凌烨,但这里清风观,她因字信他,也因清风观而信她,若不可信,观主就会出现,这么久了,他没出现,说明此人可信。
“清心堂余嬷嬷是下毒害我母亲之人,碧罗是通政卫的人,她有武功;我的寝院宁心堂,碧桃算一个;我妹妹所居的明珠阁,她身边的红云是一个;宁心院里叫红花的也算一个。我要余嬷嬷身中和我母亲一样的毒痛苦、窒息而亡!”
“夹竹桃粉,安南郡王的后院种了很多毒草毒树毒花,这只是其间一种,他将那儿称之为珍稀园,除他之外,谁也不能涉足。”
冯昭抬腿迈出停灵室,一个中年道士正挥帚清扫青石板地上的花瓣、泥土。她看着他时,他亦抬头看着她,视线相接,冯昭却感到了一抹柔暖,就似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她心头咯噔一下,抬头穿过二门。
祖母陶氏有一个爱慕者,为了祖母相守了一生,还做了清风观主;那么母亲会不会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