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领着杨玲珑进来,杨玲珑认祖归宗,如今是杨家大房的嫡姑娘。
素雪眼尖,唤了声:“杨师姐来了?”
杨玲珑面带羞涩,“我……订亲了,明年三月初六就要嫁人了。”
千斤、巧芬两人围了过来,与杨玲珑打听她的未婚夫。
冯昭弹完一曲,司马雷亦收住了招式。
千斤叽叽喳喳地道:“小师叔夫人,杨师姐要嫁人了,是她义兄、明镜司南使大人程训。”
冯昭一早就知道杨玲珑心慕程训,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样的良缘人间少有,她起身握住杨玲珑的手,“恭喜你,总算修得正果,这是你们的姻缘,好姻缘不在乎在,你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杨玲珑道:“谢小师叔未因我大闹镇国府的事责罚、生气。”她重重一跪,对冯昭她是敬佩、感激的。
冯昭道:“其实我一早就猜到你的身世,只不过没说出口。你们四个是我的师侄,又得我看重,往后不管谁出阁,我都添二万两银子的嫁妆。来,前些日子我绘了几幅画,观音图、花神图、嫦娥奔月图、月老赐缘图,走走,去挑一副,当是我给你的嫁妆。”
素雪几人立时笑逐颜开,将来她们得遇意中人,不愁婚嫁,有小师叔出手咧。
千斤笑嘻嘻地道:“最近几月,小师叔夫人喜欢画神仙,我就喜欢那幅二郎神君图。”
素雪打趣道:“待千斤出阁,小师叔就将画给她当嫁妆。”
千斤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巧芬哈哈大笑:“原来千斤也会害羞,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招。”
千斤立马道:“芬姐不是喜欢织女图,你还好意思说道我?”
巧芬脸上微窘,“你真是半点不忌讳。”
红霞跟在几人后头,脸上挂着喜色,夫人给四位师侄女这么多的嫁妆,她是夫人的得力大丫头,将来也不会差。
杨姑娘居然嫁了个朝廷命官为妻,没想到杨姑娘竟有这般大的来头,是老国公的嫡孙女,而今与家人团聚。
众人将装裱好的画寻出来,杨玲珑选了《送子观音图》,一时间直惹得众人又是打趣说笑一场,笑声朗朗,令人愉悦。
用罢午食,众人也不再说笑。
冯昭拿了一个簿子出来,“玲珑,一事不烦二主,今儿你带了簿子,去一趟安康长公主那儿,当年母亲为了晋国府立足皇城,有她入份铺子,说是入份,就是白拿一份利钱,你今儿过去与她清算,那二万四千八百银子不再提,告诉她这是最一次分利钱给她,往后她别想再领我晋国府一分利钱。
素雪带人去二房分利钱,同样最后一次,明年我是不会给他们一两银子。
巧芬带人去李相府。”
众人面露讶色,“夫人,李相府还有一份钱?”
“一朝君王一朝臣,一代家主一代人,晋国府不与他们合作了。”
“红霞带人去新宁伯府,结清最后一份利钱。”
冯昭吩咐完毕,“你们是我晋国夫人的师侄、大丫头,别给我怂了,就算在外头骄傲霸气了一些,只要不是无故杀人放火,伤人致残、触犯律例的事,本夫人全给你们兜了。就像上次玲珑掀了镇国府,我愿亲自写信给明镜司、通政卫为她讨一份平安。”
杨玲珑面露讶色。
千斤恍然大悟:“原来小师叔夫人让我送的那两封信,是为了保杨师姐平安。”
素雪惊道:“我说怎么杨师姐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竟这般安静呢。”
“我要保她,就自能保下来。去罢,拿着你们账簿和银子,让天下、让皇城看看,即便晋国府唯我一介女子,我也能撑起来,打击不倒,荣辱不惊!”
众人只觉胸腔里有一股热血跳跃。
各自领命,今年的红利,冯昭不是给银票,全都是银子,她就是要这些人心疼,即便再多,往后都没有了,因为他们没出一分本钱,不曾出过一份力,就想白得,但往后没有这种好事。
晋国府抬着白花花的银子招摇过街,旁人一问,姑娘们也不忌讳,大咧咧地说,这是与哪家送空份子的红利银子,空份子,即是没有出本钱,只占名头而白分红利。
“啊呀,姑娘,这是多久的呀?”
“一年的,给李相府家分的,我们夫人说了,李相府不讲信义,在我晋国府有难时不仅不帮忙,还落井下石,往后呀都没了。但今年的还给他,我们晋国府讲诚信,他日李相府想求我们办事,就得照规矩办了。”
什么规矩办,你请人办事,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几家一共得了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两银子,但往后,却没有了,她要做事,就要做得正大光明,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司马雷有些替冯昭担心,这般做就不会同时得罪了好几家,三房可是她的族人,还有左相府李家,地位尊崇。
冯昭搁下手里的账簿,“这些权贵言而无信,拿了人的银子,却在背后捅刀子。真当我冯昭是好欺负的。司马公子要不要看不出好戏?”
“夫人这是……”
冯昭笑而不语,“等着罢,接下来三天,这戏会越来越精彩,胆敢算计我晋国府的,我就要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等着瞧!”
她这又是被人算计了,语调阴狠,似很生气。
她蓦地抬头,“来人!”
“禀夫人,奴婢在。”
陆妈妈快速应声。
冯昭道:“明心居拾掇好了?”
“是。”
“即日起,明心居就赐给司马公子住,安排得力的仆妇、小厮服侍。”冯昭吐了口气,“公子可自由出入晋国府,明心居离偏门很近,只是若领男客回府,你还是要叮嘱一番,我是不喜外男接近的人,他们若来,不可入后院,只能在明心居,旁处不得去。”
这是给了他自由,但亦说明了她的底线。
她不喜外男。
司马雷当天下午自湖心馆迁入明心居,一个人单住一院,赏纹银六千两,布帛六匹、衣袍九身。
章六、李六在湖心馆的小花园里,一个在练字,一个自己与自己奕棋,听两个仆妇在那儿咬嘴。
“夫人近来可是独宠司马爷了。”
“何止独宠,这是打着主意,只要他一个。”
“呵呵,那可真是,每次夫人召他侍寝,第二日腿都站不稳……”
“赏赐极厚,一出手六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光是抬都抬了六大箱子。”
“我听说,夫人想撵了这两位。”
“可不是么,我们俩可真倒霉,派来侍候这二位,还做他们身边的管事嬷嬷,还是杏嬷嬷好运道,跟了司马爷,今儿司马爷得赏,她被司马爷赏了一百两银子。”
“司马爷才像是个大老爷们,人家大气,就连跑腿小厮都一人十两呢。”
“我们俩还是赶紧另寻差事,就跟这两位,服侍不了人,一看就弱不禁风,夫人那样的奇女子,哪里瞧得入眼。”
“我听陆妈妈说,夫人传他们二位,根本就没碰。”
“真没碰?”
“可不就没碰么,章小爷过去时,夫人练了一晚的字;李小爷过去时,下了一宿的棋。可司马爷这不一样,夫人不碰他,他自己个儿不干……嘻嘻,热情得跟什么似的,服侍得又好。”
“呵呵,竟是这样,怪道夫人再不召他们过去。”
“夫人现下,一颗心就扑在司马爷身上呢。若是顺遂,怕是就怀上了。”
“晋国府有了少主,司马爷就是唯一的老爷了。”
“可不就是,夫人所求乃一生一世一双人,哪里会弄男妾这种玩意儿,她性子骄傲得很……”
章六想装听不见,可这两个仆妇说得很起劲,听不见也不成。
他们没服侍夫人的事怕是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各家有什么事,他们自己知道,因为这仆妇说的都是真的。
章六不安心,这些日子,他过得最是自在,只是父亲交代的事,他还没办成,令他寻找晋国府的秘密,若能掌握,借此拿捏晋国夫人。
明明说不再怪他,过了一月又给他下令,逼得他不得不去做。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李六棋盘面对:“李六哥,你……听到了?”
“要赶我们出府了。”
章六小心地道:“她连镇国府、安康长公主都不放眼里,哪里会在乎我们,崔十一没人来赎,可真真儿被贱卖到秦楼当小倌。”
李六落了一子,原来她是喜欢被强的,早前有一个四皇子,现在又来了一个司马雷,这可真是有意思,早知如何,他又何必听她的,反倒白白失了机会。
李六哪里还静得下心,一恼之下,“不下了,不下了,没意思透了。”声音很娇。
他起身回了自己的屋,愣了又愣,从床下拖出一口箱子,这都是入府以来弄来的,没人知道,他左相府李六拥有此等秘技,便是善于伪造,他借了湖心馆书室的孤本、珍本出来,再仿照其做了赝品还回去,短短两月时间,便有了这十二本难得一见的孤本典籍、珍本字帖。
孤本之价无法估算,珍本字帖一本亦得上千两银子。
这些都是他的宝贝,若是拿来孝敬祖父,定能给他一个与嫡出同等读书、栽培的机会。
他得想办法将这些东西带出去。
没错,祖父送他进来,就是为了冯家嫡长房的珍藏,早在这之前,他就知道冯家有一座湖心馆,环境优美,而时有一处书室,珍藏有若干前朝名家的字画、典籍,字画定是收起来了,而典籍都摆在书室里,竟然能供他随意借阅出来,这便给了他机会。
冯昭坐在内室看书,夜幕四笼,夜黑如墨。
陆妈妈低声道:“夫人,湖心馆的人动了。”
冯昭就在等着,一早就有怀疑,只是没寻到把柄,第二世的记忆里,在五皇子登基后,曾闹出一桩大案,便是告退还乡的左相大人利用其庶孙李六擅手模仿、临募之能,偷盗皇家珍藏、典籍,据说不知是皇家的,便是李家的姻亲也有好几家被盗,而无一例外,盗书的方法很简单,便是先借阅而出,再由李六模仿、造出一本看似一模一样的。
冯昭问道:“今儿借了几本书?”
“他想借五本,可管书室的管事说,最多两本,他便了两本,这两本无一例外,全部是前朝留下的珍本。”
“他的味口不小,我放到书室的孤本拢共才八本,一古脑儿全给我换成了赝品,现在又开始对珍本下手了。”
“夫人打算怎么做?”
“令府内秘探传讯南安郡王与诸葛大人,请他们来看出好戏,告诉他们,就说本夫人怀疑,李相大人以职务之便利,将皇家藏书阁的典籍真本换成了赝品,人证、物证俱在,眼见为实,不要错过了机会哦。让他们悄悄的来!”
“是,夫人。”
南安郡王回到屋里,府里的管家神秘至极地递了一封信。
让他去晋国府看好戏,事关皇家藏书阁典籍真品被盗案。
南安郡王火速赶到晋国府,待他到时,已有一个少女迎了过来:“你们二位随我来!”
三人飞檐走壁地行到湖心馆,李六的屋顶上,移开琉璃瓦,见李六正在模仿笔迹制造假品,那动作纯熟得仿若一位名师。
诸葛大人不得不惊叹,若是这小子伪造通敌证据,这得死多少人啊?
南安郡王想自己手握天下各道消息,居然不知道左相这庶孙有这么大的本事,硬是将一本假货弄得跟真迹一模一样。
这案子大了,难怪陛下常说,身边那些所谓的忠臣,大忠似奸,全他娘的是奸臣,连皇家的典籍都能换成假的,他什么不敢干?
李六造一页页地核对,最后照着真迹装订成册,那书皮、线全都一早备好,而被他拖出的箱子里,还有十几本书。
“又换走一本真籍,有了这批书,我李家便能成为世族名门。小爷出品,非大家不能窥破。”
别人看不破,可晋国夫人是颜道长高徒,人家还得过其师祖玉虚子真人指点,人家早看破了,你还得意,得意个屁。
南安郡王在心里狠狠地骂着。
这一回,晋国夫人送了他们一个大消息,也给他们立功机会。
三人看了一阵,确认李六本事后,离了湖心馆。
少女道:“二位大人,夫人请你们去静心堂说话,请——”
冯昭是住在宁心堂的,这静心堂也是主院,但将来是要留给少主住。
各自见罢了礼。
冯昭笑微微地道:“二位大人看到他的本事了,李六以男妾身份入府,实为盗取典籍。若非我师门来历不凡,瞧出书室的真迹变赝品,还真看不出,此人有这等能耐。二位大人还是问问陛下,宫里的珍藏是不是都是真迹。
另外,此人模仿笔迹有巧夺天工之技,司马耀通敌案会不会与左相府有关?若真是如此,伪造一份通敌文书于李家小子来说太容易了。他模仿的可是前朝名家真迹,百家便有百种不同,可在他手里就跟玩似的。”
诸葛大人揖手道:“多谢点拨。”
南安郡王蒙着脸,亦道:“多谢夫人,人情我通政卫领了。”
冯昭笑微微地道:“统领大人,你猜猜章六屈身男妾的目的何在?”
南安郡王在心下转了又转,就听她继续道:“要拿我把柄,掌控我,助他父亲成为统领,将统领大人变成副统领,拥有进入通政卫藏书阁顶层的能力,他要进顶层做什么?是想改朝换代?”
南安郡王已惊得不成,她怎么知道章济是副统领,如何知道通政卫有藏书阁,还有顶层之说,如何知道这顶层的秘档事关皇家。
冯昭握了握手,“听说过道家的催眠术,便是用秘术催眠一个人,在他心里毫无防备之下,令其道破所有的秘密。而他醒来,不会知道自己被催眠过。”
南安郡王此刻佩服不已,“夫人学了道家法术,若有这法术,我们通政卫哪需要什么刑罚,直接上法术,什么秘密不能知道?”
“统领大人还真有趣,你不是应该关注自己被算计丢了官员,还关心起我的法术,你想学?”
南安郡王连连点头。
“想学可以,拜我为师,我将法术给你,师门秘术概不外传。”
“拜!拜……”他正待答应,就见诸葛大人的眼神灼灼,只要他敢拜师,他的身份就泄露了,总不能顶个面具拜师。
南安郡王站好捂嘴轻咳,“夫人,今日叨扰,下官告退!”
真有意思,好似诸葛大人不知道他是南安郡王一般。
有多少秘密不知道,不过是人家管住嘴没传扬罢了。
*
翌日,冯昭唤了湖心馆的章六、李六来说话。
她端坐在花厅,二人行了跪拜之礼,她是家主,这二位只是男妾。
“今日唤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并未被我碰触,我准备送你们回家。我对身边的司马爷很满意,不想因你们与他生误会。”
他们想说话,陆妈妈冷斥道:“夫人训话,你们听着,别说是你们,就是你们的父亲、祖父见了夫人也得礼敬。”
二人垂首跪于中央,这感觉太不妙,真真是地位悬殊。
冯昭又道:“你们回去收拾一番,明日我送你们还家,就男妾一事,我自会与你们家父亲、祖父解释清楚。”
她与陆妈妈示意了一下,不想听二人的声音和央求,倒亦懂事,听她说话,不哭不闹。两个人都在意料之中,规规矩矩地起身离开了宁心堂。
章六在前,李六在后。
章六想的是进来两个月,什么秘密都没打听到,虽然夜里偷溜出去过几次,祠堂、书房都瞧过,一无所获,而他想进夫人的内室,可第一晚不敢擅动,后头也没进去的机会。夫人身边的四个师侄皆通武功,且个个不俗,一旦动手,他打不过。
李六则满脑子都是书室的珍本,还有了一大半没换下来,如今全无机会了,不行,明天离开前,换几本算几本,昨儿弄好的先还回去,今儿白日就借心情不畅在屋里再弄一、二本。
冯昭低声道:“盯紧两个人,李六盗书,今晚肯定会送东西出去,十几本书,放在包袱里可是好大一包,一旦送出,将接头之人拿下,明日送李六回府,我一并与左相说道清楚。将之前截下的往来家书一封不少装入盒子,明日出府以礼物形式给我。”
就他们会模仿,她身边的巧芬也会此技,只是没有李六更擅长,巧芬勉力模仿书信,但伪不了名家笔迹。
“章六为探府中秘密,定会四下搜索,祠堂、书房、静心堂都寻过一遍,今晚他会冒险进宁心堂,若是败露,他必是说心慕于我,不愿离去,不管他藉口如何,只要出现,给我用乱棍子先揍上一顿,打伤、打残算我的。”
新宁伯章济,一次又一次地算计,当她是什么,不是说是章五,为什么做男妾的是章六。
而此刻,在皇宫藏书阁,五皇子奉令清查典籍。
现在,大学士告诉他:“殿下,这是赝品,是假的?”
“假的?”
“是,很像真的,但臣家中,收录有前朝冯梦溪先生的字画,这看上去形似,但却无神韵,连十之一的神韵都没有,确实是假的。若不会分辩乍眼一看很像真的,但假的就是假的,这几本典籍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
那真的去哪来了?
五皇子道:“再看,将所有假迹登记造册,本王要查明真迹去向。”
岂有此理,被人盗了真迹,只留了这些假货。
一整天,皇家藏书阁所有的假典籍都清理出来了,一查不出来,其数量高达一百二十八本,五皇子如数禀了皇帝。
皇帝听到这数,皇家藏书阁有多少书,孤本、珍本最多也就一百二十八,竟然全是假的,这偷了多久,要不是南安郡王来禀,说晋国府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左相推荐的男妾李六乃他庶出第六孙,借出晋国府的真迹,伪造成假的,若不是他亲眼目睹,没想到这天下还有如此能人。
不用说,皇帝也知道,这盗书的必是左相。
皇家藏书阁,虽说是皇家人可以借阅,可从太祖皇帝时,便许了重臣借阅之权,只是弄坏弄脏得照价赔偿,但凡借出,官员们都很爱惜。
谁能想到,借皇家的书,还想还回假的来。
冯昭这里开始下手了,天一亮,便令人备了两只箱子。
冯昭道了声:“上圣人车!”
李六回头望着两只偌大的箱子,而冯昭手里还捧了一只盒子。
“那是给左相府备的礼物。”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锦盒,笑道:“留你在府里住了两月,登门说清原由,备份薄礼,当属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