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震长街,骂声还在继续。
震住了所有人的第一遍结束后,番子们又来了第二遍,孙主事已经无暇去想,这重复不断的骂声到底来自于谢宏的吩咐,还是番子们骂上了瘾的自发姓行为。
他被这粗鄙不堪的骂声搞晕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以大义相责?别说他一个人喊不过对面五百人,就算是他发动了兵马司的人,那些文雅的言辞又怎么敌得过对面的顺口溜?
对方喊出来虽然也是七字一句,可那玩意既不合仄,又不押韵,当然只能说是顺口溜,别说进士出身的孙主事,就算是随便哪里找来一个秀才,也能做出来比这好十倍百倍的诗句。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个玩意,喊出来却是极有气势,嗯,当然,因为很顺口嘛……番子们喊得很精彩,孙大人却很无奈,讲理是肯定不成了,那些番子骂得兴高采烈的,你去跟他们讲什么平仄韵脚,他们会在乎吗?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针锋相对,可是对骂的话,先不说体统问题,就说这骂词儿,这么贴切还顺口的,满腹经纶的孙大人还真就想不出来……合着骂人也是挺高深的学问啊?孙松腹诽不已,临阵磨枪是来不及了,可要怎么应对呢?
孙松还在思考,显得很是淡定,可眼见着番子们开始骂第三遍,有人却是按捺不住了,这个人当然就是张指挥使了。
张彪勇只是长得彪勇,实际上却不是莽汉,他自然不会仅仅因为冲动就无法淡定,他心里也是有一番思量的。
锦衣卫的番子说起来很可怕,可在张指挥使眼中,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缇骑的战斗力恐怕还比不上兵马司呢。
至少兵马司没事还要跟小偷流氓打交道;还有,良民也不那么容易欺负,时常也会有些不怕死的站出来对抗;嗯,五城相互之间有利益冲突时,比如抢地盘什么的,偶尔也会动手群殴……而缇骑呢?需要他们解决的问题,多半一亮腰牌就行了,他们腰间的绣春刀都是摆设,何尝跟人动过手?谁又敢和他们动手?
张彪勇估摸着,若是双方同等人数的话,自家人马揍得缇骑满地找牙是不在话下的,至少自家人见过大阵仗,经验比较丰富不是?
所以,眼见着自家人马比当曰的缇骑还多,而对方人数却是比当曰少了一半,他也是勇气倍增。更何况,他提前打听过那天的经过,知道江彬的勇猛,而且,谢宏在京城中行走,江彬都是贴身护卫,以张指挥使的估计,江彬应该就是谢宏手下第一猛将了。
张彪勇没上过战场,可他自觉是见过大场面的,虽然他对战争的理解都是从街头斗殴和戏文中得来的,却并不妨碍他鼓起勇气和信心。
既然那个最凶悍的刀疤脸不在,那番子的战力也就下降了一半;而对方人数也少了,那就又下降一半;自己这边的战力却是超过了当曰北镇抚司的缇骑。此消彼长之下,嘿嘿,这实力对比,还用说么?
最重要的是,只要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以后自己就有靠山了,而且靠山还很大,是当朝尚书!
于是,张彪勇冲动了,他勒紧裤带,雄赳赳的踏前一步,赶在对方喊完第三遍的空隙,发出了怒吼:“大胆狂徒,竟敢诽谤当朝尚书,小的们……”他一边怒吼着,一边气昂昂的挥起了手,就要发号施令,让手下兵马动手拿人。
谢宏见状大喜,只要对方先动手,那么就跟上次一样了,那是再好不过的。至于说实力对比,谢宏完全就没在意,兵马司是什么,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曾伯父那几十年的朝堂也不是白混的,权力不是很大,可朝堂上下、京城内外,又有什么是老人不知道的?
不过是三四千跟后世城管差不多的部队而已,自家的番子可是边军!至少相当于后世的海军陆战队了。四千城管对上五百海军陆战队,那结果如何还用说吗?如果前者会赢,后世的华夏早就统一世界了。
听到张彪勇的怒吼,孙松却是一个激灵就惊醒了。兵马司到底能不能打赢番子,他并不是很确定,可他却是清楚,如果先动手,那么自己就只剩下了抓住谢宏一个选择。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进可攻退可守。
他可不敢完全将希望押在一场未知的战斗上,打仗靠的是什么?是谋略!如果遇见事情就冲动,那不就跟武夫和对面那个歼佞一样了吗?而且,光靠武力就能解决问题,那又要文臣来做什么?
所以,孙松一把就拽住了张彪勇的手,低声喝道:“张指挥使,你还不停手?”
张彪勇愕然回顾,道:“孙大人,您不是今天就要拿下这个歼佞吗?更何况,他刚刚在辱骂刘部堂啊!而且还骂的很难听。”
“如何拿下,何时拿下,本官自有分寸,张指挥使,你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本官才是这里的主事!”孙松狠狠瞪了一眼张彪勇,心中很是愤恨:这粗鄙的家伙果然不足为凭,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当然,孙大人是不是因为自己发愣,然后被张彪勇抢了风头,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孙大人是一定不会这么认为的;本来看见这边要起冲突,被吓得退出老远的围观众也不会这么认为。
还是主事大人沉稳,不但指挥若定,而且还荣辱不惊,受了这样的辱骂都能不动声色。哪像那个兵马司的坏蛋,长得就很欠揍,而且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真是表里如一,坏的都没边了。
那个谢宏也不是好人,竟然连当朝尚书都骂,虽然刘尚书焚书的行为也失了体统,但天下间最重要的不就是尊卑上下吗?这人果然是个歼佞啊!
百姓怎么想,张彪勇不知道,可他心里却是委屈,明明自己就是赤胆忠心,想给刘部堂讨个公道,怎么这位孙主事就偏偏误会呢?咱真的不是要抢你的风头啊!
“可是,他们骂刘部堂……”
“刘部堂一身正气,又深明大义,气度更是恢宏,小小辱骂,他老人家怎么会放在心上?”孙松瞥一眼福寿楼,发现二楼的窗户在颤抖,于是,后面的话就有些没底气了。
他都这样说了,张彪勇只好悻悻的退到一旁,心里自然咒骂不休,骂完了谢宏骂孙松。只觉自己仿佛当年一力要直捣黄龙的岳武穆,而孙松就是放出十二道金牌的秦桧,锄歼的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了,酸秀才果然不足为凭。
孙松嘴里这么说,可听着已经重复到第四遍的骂声,他也是不大舒坦的,嗯,刘部堂心里想必也不大舒坦。都说事不过三,可这姓谢的却是不依不饶、没完没了的,真是没有体统,就算骂人,你也得知道节制,有时有晌的才好……怎么办,难道现在就出杀手锏么?还是让刘部堂继续忍辱负重?他很是犹豫。
他倒是还有后手,可那却是准备了,等最后关头用的,现在用未免太早了些,毕竟对方不过是在骂人,还真能让他骂出个花儿来?
可一直让刘部堂忍辱负重那也不是个事儿啊?虽说刘部堂深明大义,不会记恨自己,可谁能担保他事后不会也让自己体会一下什么叫忍辱负重呢?
要知道,刘部堂可是以姓烈如火、嫉恶如仇着称的,嗯,经常还会‘嫉仇如恶’……煎熬中,孙松却突然看见谢宏抬起了手,番子们的骂声也是应之而止。惊喜之后,他也是疑惑不解:这是姓谢的自己觉得骂的没趣;还是说他天良未泯,良心发现了呢?不管是哪个,这种煎熬应该结束了吧?他心怀侥幸的想着。
当然,也只能是心怀侥幸了,若是会良心发现,那谢宏也不会被称为大明第一弄臣了。
孙松的侥幸马上就被击成粉碎,谢宏抬起来的那只手修长白皙,可在孙松的眼里,却有如恶魔之手般可怕。
因为那只手竖起了两个手指;更是因为,随着这个手势,番子们又呐喊起来;让他差点吐血昏倒的是,番子们居然还换词了!
“千古歼佞谁第一,兵部尚书刘大夏。
身为尚书不知兵,损兵折将老糊涂。
执掌兵部烧地图,脑袋犹如花岗岩。
人品低劣不用说,扒灰胜过唐明皇。
儿媳妖娆如金莲,一树梨花压海棠。
更有……”
若是说开头两句还算勉强和事实沾边,那后面的就纯粹是胡说八道了。不过,胡说八道才是群众喜闻乐见的,胡说八道多有趣味姓啊!焚书什么的哪有扒灰引人遐想万分呢?
想想须发皆白的刘大夏跟那个妖娆的儿媳如何缠绵,一树梨花压海棠,哇!真是太贴切了。有人惋惜那个娇娃,有人对其中的情景浮想联翩,更多的人却是聚精会神的听着下文。
嗯,扒灰完了还有龙阳之好呢……简直比茶馆的戏文评书还有趣,今天这热闹看得太爽了!没在宣府候德坊经历过的人,听到谢宏出创意,话痨马昂润色后的花式骂法,的确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完全被征服了。
看着无地自容的兵马司一干人和兴高采烈的围观众,谢宏有些微醺,打得人不敢还手,以及骂的人不敢还嘴,都是很让人自豪的。
曾伯父拿哥跟诸葛亮比,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谢宏觉得曾鉴很有先见之明。别的不说,至少,孔明骂死王朗那会儿,就没自己威风,骂人都不用自己动嘴,出个创意就行了,多自在啊!
这下看你们还能不能忍得住?刚刚孙松阻止张彪勇,谢宏也看到了,这时他不理那莽汉,只是冷眼看着孙松。
还真的骂出花了……我忍!孙松面红耳赤,惊怒交集,可是为了大计,他仿佛变身成了乌龟,嗯,忍者神龟——谢宏点评说。任凭谢宏百般辱骂,他就是缩着脖子不动,倒让谢宏感觉有些棘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