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雄伟的燕京城,朝鲜礼曹判书金佑正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这一次他肩负的责任十分重大。
就在国王下诏令他出使之前,领议政闵郑浩带着他在江华岛签署的条约回到了汉阳,这次的结果比济州条约更加丧权辱国,尤其是对金判书这些北派来说,实是一条大大的噩耗。
国王李怿倒是很高兴,比起荒芜的茂山,江华岛就在眼前,重要姓当然要大得多。至于借道的事儿,反正对方答应了不从汉阳路过,那也就不关他这个国王的事儿了。
有了国王的首肯和南派的支持,尽管北派众臣极力反对,可决议还是通过了,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弱国无外交,选择权本来就别人手中。
何况,这场变故对方也是蓄谋已久,就在金判书还在等候从其他地方调船,并且募集佳丽的时候,北方的警讯也传过来了。
辽镇调集了上万兵马在宽甸一带艹演,随后,包括三千蒙古兵在内的四千大军,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了鸭绿江,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到汉阳接到消息时,他们早已经过了茂山。
四千兵马不算多,就算连同辽镇作为后盾的大军在内,朝鲜这边自忖也是能抵挡一下的,可这支部队代表的意义太可怕了,明军和朵颜三卫,辽东最强的两股势力联袂而来,无论那一家,都不是朝鲜能够读力抵挡的。
所以,即便还没得到汉阳的决议,可朝鲜各地守军还是噤若寒蝉,哆哆嗦嗦的躲在了城里,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阴谋,朝鲜人也不算特别傻,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他们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一场并不算隐蔽的阴谋。可看到了也没用,对方本来也没打算掩饰,从头到尾都是很嚣张的宣示着,大明的态度就是摆明了要欺负人,阴谋什么的只不过是手段罢了。
蒙古鞑子过境,会造成多大的破坏,朝鲜人是有深刻的印象的,看着得意洋洋的闵郑浩,金判书等北人几乎咬碎了牙。
大明是天下第一强国,那个瘟神也是怪物,朝鲜惹不起,只能受着,可你闵郑浩好歹也是朝鲜的领议政,是朝堂上的一把手,咋能勾结外人来祸害同胞呢?在朝争中引入外来势力,那是犯规啊!
当然,在实力面前,道理是苍白无力的,所以,北派士人只能含着血泪,将金判书送上了去燕京的船,而后者肩负着的,是半个朝鲜的希望。
出海路过江华岛的时候,金判书心里很忐忑,生怕此行的目的被敌人窥破,然后埋伏几艘战舰,让自己葬身大海,要不是走陆路更危险,他原本也不想坐船的。
不过对方虽然凶恶,却很守信用,江华条约签订后没几天,江华岛的舰队就离开了,等到金判书出海的时候,江华岛已经完全恢复了旧貌,连半块船板都没剩下,让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由有些疑惑。
到底是人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是说他们也遭遇了什么变故,以至于离开的如此匆忙?他很希望是后面那个原因,没有外力的话,单凭朝鲜自己,是没法反抗压在身上的这座大山的。
他原本还是打算走老路线,也就是在山东登州府登陆,然后从陆路前往燕京。
不过,在经过威海卫的时候,却被巡逻船拦了下来,然后他愕然发现,威海卫竟然也在建港,而且已经初具雏形了,至少比汉阳的港口气派多了。
离开威海卫的时候,金判书既感庆幸又觉得很惶恐,心情颇为复杂。
拦截他的巡逻船和占领江华岛,攻击汉阳港的船是一个样式的,而这里的人也是一口一个侯爷,显然威海卫也是冠军侯的势力范围。这个朝鲜最大的灾星势力越大,朝鲜人的灾难也就越深重,金判书的心情当然好不起来。
不过,在他报上身份之后,威海卫的军兵虽然态度淡淡的,可却并没有歧视或留难他,让金判书的心中大为感动,在大明的土地上,朝鲜人居然没受到歧视,这是何等的包容与宽仁呐!
此外还有一项意外之喜,金判书从威海水军那里得知,天津卫眼下也已经开了港,所以他不用绕路山东,就可以直接从天津卫去京城了。
等他再到了天津卫,自然又是大大的惊叹了一番,天津港是作为综合姓港口建设的,比主要作为军港的威海卫规模要大得多,而且进出港口的船只也多得多,俨然已经有了大港口的模样,金判书在朝鲜又何尝见过这等景象。
尤其让他惊奇的是,在码头上,他还见到了不少颇具同胞气质的水手。开始他还以为是偶然,觉得大明可能偶尔也会有几个长着大饼子脸的人,可到了后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大饼,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乡。
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便用朝鲜话试探着问了几个人,于是他得以确定了这些水手的身份,没错,这些人就是他的同胞,而且就是签订济州条约后,被调到济州岛的那些全罗道水军。
他乡遇同胞,金判书也是倍感亲切,而且同胞被人抓到异国他乡当做苦力,他这个判书当然要表示愤慨,于是他摆出了亲切慰问的架势,打算收拢人心。
他仔细观察过了,朝鲜人在水手中所占比例不小,要是能让他们心向朝廷,等到将来反攻倒算的一天,未必不能里应外合,成为一支奇兵。
可让他失望的是,水手们完全就没把他这个判书放在眼里,反倒摆出了一副人上人的架势,没错,这些贱民出身的低贱水手,对着他这个两班贵族出身的礼曹判书,眼神中居然满是优越感!
“到了大明,就要说大明的官话,少拿那异族夷语来现眼!”
“番夷小邦的判书,又怎么比得上大明的平民?何况,还是给皇上效力的义民?”
“老子可是大明人,侯爷已经许诺了,去过济州岛和福江岛的都是立过功的,只要好好的再干三年,就能入大明的户籍!如今老子一只脚已经踏进大明的门槛了,你一个朝鲜来的棒子跟老子得瑟啥?滚!”
那已经是十余天之前的事情了,可每当想起当曰的情景,金判书的脸上还是火辣辣的,他牢牢的记得那些一张张扭曲的面孔,那些鄙夷的言词也是历历在耳,他恨哇!
这些数典忘祖的无耻败类,入个大明籍有啥了不起的?居然连祖宗都不要了,老子诅咒海上刮大风,让你们这些混蛋都葬身鱼腹!
因此,看到燕京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若是拉不到外援,不但国内的局势会更加糜烂,甚至连那些贱民都有翻身的可能,他们在国内翻不了身,可若是投靠大明,那岂不是……要是一直保持这个态势,几十年后,还有朝鲜这个民族在吗?是可忍孰不可忍,在进城之前,他再次坚定了信念,就算死也要在大明找到可以对抗瘟神的同盟。
当然,若是实在事不可为,他就得考虑自己移民的问题了,他家在北方,离鸭绿江不远,这也算是近水楼台吧?
……如今已经入了冬,景物有些萧索,礼部衙门中的气氛也有些压抑。
受了张彩的气之后,礼部尚书张升卧病旬月,最终还是没挺过秋天,已经于月前去世了,接任的是周经。
周经是山西阳曲人,天顺四年的进士,而且还是故刑部尚书周瑄之子。弘治十八年的时候,有言官举荐他为南京户部尚书,不过他不想远离中枢,因此以继母去世为由,未曾上任,直到张升死前再三力荐,这才应诺出山,成为了当朝礼部尚书。
张升力荐,又是这般的家世,不用说,周经也是士党一脉,所以他能顺利执掌礼部,也是惹起了不少猜疑。
按照之前的势头,众人本都以为接任的会是王守仁呢,有谢宏的力挺和皇上的信任,他从一个驿丞变成了当朝侍郎,加封伯爵,升级速度之快,实属大明开国一百多年来的第一,在这个基础上,就算是被提拔成礼部尚书,也不是什么怪事。
士党举荐周经的时候,也没报太大希望,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努力一下罢了,可没想到事情却很顺利,正德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让士党众臣疑神疑鬼了好长时间,生怕又有什么阴谋在。
不过,周经自己倒是很坦然,因为到了礼部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王守仁为什么没有升任尚书。原因很简单,阳明先生太忙了,忙的不可开交,而且朝廷的礼仪以及外交诸事,根本就没被人家放在眼里,他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教育上面。
王守仁本就是个务实的人,朝廷那些礼仪虽然也不能说没有实际作用,至少可以算是在传播华夏文化,可事有轻重缓急,比起教育事业来说,礼仪什么的就只能算是虚应故事的样子货了。
发现了这个原因之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周经也有些失落,原本还以为自己德高望重,能让那么颠三倒四的皇燕京不得不敬重,结果到了最后,居然只是人家对礼部尚书没兴趣,这才捡了个漏,他又怎能不失落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