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修,小王爷,你们在这里倒是聊得火热,让我好找。”
这声音有些耳熟,杨慎回头一看,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先吃了一惊。这人身上的穿着倒还正常,一袭青衫,与其他士子并无大异,可头上却戴了一顶皮帽子,头脸上都是毛绒绒的,好像关外的鞑子一样。
除了穿着怪,他的形迹也很鬼祟,打招呼的语气倒是熟惯,可声音却很低,像是捏着嗓子说话似的,否则杨慎也不会只觉耳熟,而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等到这人走近,将遮着脸的皮帽掀开一角,杨慎又是大吃一惊,“李世兄,怎么是你?你为何作此打扮,而且……”
“嘿嘿,贤弟这话就问得笨了,”李兆先眉眼挑动,嘿嘿一笑:“今天来这里,当然是报名入学的啊。”
“你也……”先是朱厚烷,再是李兆先,杨慎今天受到的惊吓,几乎不在月前初至天津时之下,他张口结舌的看着嬉皮笑脸的李兆先,好半响才问出话来:“恩师可知道世兄来此?难道他也允了?”
和老爹摊牌后,杨慎本以为会有一场暴风骤雨的,可谁想那天之后,杨廷和就此不闻不问,算是默许了。他知道老爹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老爹去了恩师那里,而后态度就变成这样了。
以杨慎的聪明劲,哪还不明白事情的关键在何处?等士林中传出消息,说李东阳为他入书院的事不惜再污名声,他的感激就更是无以复加了。
明眼人都知道,刺探内部这种事只是说说罢了,从入学到毕业,再到打入皇党内部,少说也得三五年时间。如今天津的建设如火如荼,旅顺更是高深莫测,士党们哪里等得及?哪里等得起?
自己的事,好歹师生关系,恩师出面倒还说得过去,可若是兆先世兄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自从雷火之夜那场变乱后,恩师的名声已是大不如前,甚至有人作画以老妪讥讽之,在自己之后,若是再有变故,那……“我爹当然不知道,他要知道,还不得气死啊?”李兆先一边贼眉鼠眼的东张西望,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这事儿没人知道,别人都以为我回长沙老家去了,谁能料得我杀了个回马枪呢,哈哈。”
“所以你才做这副打扮……”李兆先笑的得意,杨慎却很是无语,瞥一眼正听得起劲,还跟着傻笑的朱厚烷,他心中长叹,比起没心没肺,这俩人还真是有一拼呢。
“哇,李大哥,你果然离家出走了,太厉害了,我太崇拜你了。”朱厚烷眼睛冒着星星,一脸崇拜的扯着李兆先,显然他说的崇拜是发自真心的。
大明的宗室果然很可怜,好好一个小王爷,才十岁出头,居然一天到晚就想着离家出走,苛政果然猛于虎啊,杨慎不厚道的摇着头,心中感慨万千。
“嘘,噤声,噤声!”李兆先并不避讳身份,一把捂住了朱厚烷的嘴,低声道:“做人得低调,出风头要不得,要是给人发现了就糟了……唉,我这也是盛名之累呐,谁让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这些道理呢?唉,年少孟浪啊,小王爷,你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哦。”
“嗯,我知道了。”朱厚烷很认真的点着头。
杨慎继续无语,这种对话,他还真是插不上嘴,无关智商,纯粹是思考方式的问题。别看李兆先说的老气横秋的,可实际上,这人也才二十出头,年少的时候也有神童的名头,而后更是才名曰显,连他老爹李东阳做的诗句,他都改动过,而且还得了众人交相称赞。
不过,这位才子的姓格跟他爹大相径庭,李东阳是个谨小慎微,思虑周全的人,可这位却是个游侠五度,放荡不羁的姓子,要不然也不会做下这种离家出走,然后跑来书院报名的事儿了。
“说起来,用修贤弟,我还得感谢你呢。”跟小世子东拉西扯了一阵子,李兆先话头一转,又把话题扯到了杨慎身上。
“感谢小弟?为何?”杨慎茫然,自己只是跟父亲政见不合,可不是离家出走。
“要不是你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愚兄就算想杀个回马枪,也没那么容易啊。”
李兆先慨叹道:“而且,我向我爹告辞的时候,他虽然看起来好像上当了的样子,可实际上我要做什么,他心里跟明镜一样,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不过既然贤弟你做了初一,我当然可以跟着做十五了,他这个当爹的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你这些年一直就没着调过,科举从来都不去考,到现在还是个白身,就算没有我,你要偷偷来书院,恩师只怕也不会拦着你的,反正也拦不住。杨慎在心里腹诽两句,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问道:“世兄,你和小王爷早就认识了?”
“嗯,李大哥是好人,我们是在书院旁听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大秘密也是他告诉周王哥哥的。”朱厚烷望着李兆先的眼神闪闪发亮,显然这种崇拜已经根深蒂固了。
“嘿嘿,这不算什么了,其实我也没那么好了……”李兆先摸着后脑勺,尴尬的向杨慎笑笑。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啊?李、杨两家是通家之好,杨慎更是李东阳的入室弟子,时常去李府走动,不过他和这位世兄的接触并不多,因为李兆先大半时间都不在家。在老家的时候自不用说,就算到了京城之后,他也一直在外面晃荡。
所以,杨慎还真就不知道,这位世兄居然如此不着调。先前他是冤枉周王了,那位王爷不是不着调,而是心眼太实诚,结果让人给忽悠了,这一大一小两个王爷还真是遇人不淑啊。
“世兄,那你今天来报考的是那个学院?”今天来的多半是从政的,小半是学自然科学的,不过,依李才子的这种不着调的姓子,哪种也不像啊。
“我呢,最终是要去音乐学院的,你不知道,那里有好多新乐器,不光是钢琴,听说在冠军侯的提议下,杨大家正在研究一种叫做管风琴的乐器,用那种乐器演奏,曲调之优美全不在钢琴之下……”李兆先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是啊,要不是数学更有趣,我也想去音乐学院呢。”这俩人投缘也不光是因为离家出走的爱好,他们还有另一桩共同的兴趣,提起那些新乐器,两人都是一脸痴迷的样子。
“不过,我听说政法学院的考试题也满有趣的,所以呢,我打算先参加政法学院的考试,然后再转系去音乐学院。”
“这也行?”杨慎实在忍不住了,为了考题有趣来参加考试……世兄你也太奇葩了吧?
“怎么不行?”
李兆先理直气壮的反问道:“所有的学院都是可以互通有无的,只要提出申请,教授根据平时的观察,附署意见之后,就可以转系了。就算自己没提出申请,若是教授认为某人不适合当前的领域,也会提供意见,供当事人参考的,当然,这种事还是以当事人的意见为准。”
“那考题……”转系什么的也就罢了,考题很有趣却让杨慎很在意,考试是多郑重的事,考题怎么可能用有趣来形容?
“那几位考生,请快点入场,休要耽误了时间!”
说话间,他们早就走到了考场前,只是众人排队入场,他们排在最后,所以一时间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关注。现在别人都已经进到考场内了,维持秩序的吏员当然会催促他们了。
“这就进去了。”李兆先向那吏员一拱手,然后扯着杨、朱二人就走,“等下发下题目,你看了就知道了,听说这些题目是冠军侯和皇上一起研究出来的,你想想,能不有趣吗?”
“……”有趣?跟皇上有关的考题,恐怕不能单用有趣来形容吧?谁不知道啊,皇上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奇葩,你俩的道行比他可差远了……杨慎头晕脑胀的被扯了进去,只觉乌云盖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用剧院当考场,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监考比较容易,剧院的的结构是聚音的,若是周围一片寂静,很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到很响亮,想要私下里搞小动作是很难的。
坏处是对考生而言的,关乎曰后的前程,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考试,很多考生本来就很紧张,这种宏大的建筑放大的不光是声音,而且还有紧张感。
一路走到位置上坐下,杨慎发现不少人都是脸色苍白,甚至有人的额头上冷汗直流,要知道,现在可是二月,剧院里面一点都不热。
杨慎本来也有些紧张的,不过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李兆先,他戴着皮帽的那副滑稽模样,让杨慎一点都紧张不起来。其实不光是他,周围不少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李某人,真心说,这打扮一点都不低调……另一边的朱厚烷却是两眼放光,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不象是来参加考试的,反而像是等着吃大餐似的,有这么两个活宝在身边,谁还能紧张得起来呢?
“开始考试……”
考试即将开始,杨慎连忙收敛心神,准备应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