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第一天是个大晴天,晨曦还未曾散去,承天门外便人头涌涌的挤满了人,那热闹的景象,比候德坊有新戏开锣还要喧嚣。
“老赵,你也来了啊?”相熟的人互相打着招呼。
“有大热闹看,我能不来么?那些倭人到了没呢?”
“应该快了吧?眼瞅着就是辰时了,哼,天子呼来,难道他们还敢迟到不成?”
“也不好说,别看那些倭人身矮腿短,可口气却大着呢,就跟……对了,就跟蛤蟆一样,听说那个挑战的倭人的死鬼师傅,在倭国还有个剑圣的名号呢。”
“哗!剑圣,这些倭人真是不自量啊,能耍几下刀子,也敢自称为圣!”
“这次他们撞上铁板了,听说出战的是近卫军统领的张将军!”
承天门里面就是紫禁城,代表着皇家的威严,向来没人敢随意向里面张望。不过,西苑都开放了,正德对这些细节也不甚在意,因此,在承天门外徘徊,不再会有禁卫来驱赶,京城人也都放宽心思,聚集过来。
当然,他们不是来看大朝会的,那仪式庄严是足够庄严了,也有着足够的传统韵味,却没什么热闹可看。他们都是奔着朝会前的那场比斗来的,区区倭国居然敢对大明不敬,京城人都觉得被冒犯了。
从实质上来说,倭国的国王已经被揪过来了,倭人的态度已经相当恭敬了,但是,这个时代的大明人本就有一种优越感。
从前,这种优越感还属于单方面的,只是士大夫们空口白话的说出来的,比较虚幻,除了生活水平确实高于近邻诸国之外,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异样。天朝上国的威严向来是以春风化雨的形式体现,外藩的使者来大明,也是占足了便宜之余,还享受着高规格的待遇。
不过近年来,这种情况已经得到了大大的改善,天朝子民的优越感,终于以具体方式体现出来了。天津和辽东的朝鲜苦力,海商们在倭国受到的优渥待遇,什么便宜都没占到的琉球使臣……耳闻或目见,人们都切身的体会到了,大明子民确实是高人一等的。
在应州大捷前,大伙儿心中还有隐忧,每当北方的大敌入寇之时,哪怕是呆在重兵守护的京城,可所有人还是得心惊肉跳一番。天子守国门,玩的就是心跳,京城本就是前线,忧患意识冲淡了优越感,人们还是觉得不托底。
应州之战改变了一切,大明人的心气猛然高涨起来,如此的国势,才值得骄傲,没有了隐忧,大明人分外忍受不得倭人恭敬中夹杂的桀骜。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个话题,七嘴八舌的表达着自家的观点。
“啊?就是那位跟皇上、侯爷结拜的张将军?那敢情了,听说那位张将军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身材就跟一座小山似的,对付小小倭人还不手拿把掐的?对了,用最新流行的那个词说,就是碾压!”
“可不是,应州之战,鞑子无耻,从背后偷袭,就是这位张将军领着几千人给他们硬生生的打回去了!陌刀阵是次第而前,逐一杀伤对手的,但张将军却一直顶在最前面,身后只有一个投手而已,你想想这得有多厉害?”
“厉害,太厉害了!陌刀足有三十斤,要是换了我,光是想拿起来,就已经很费力了,要是舞上两下,非得折了腰不可,举着刀和鞑子骑兵对冲,足足战了半个多时辰……啧啧,莫非是天神下凡么,否则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还不止呢,陌刀兵都是披着重甲的,那甲怕不也得有三十斤!”
“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真多,可惜都被那些贪渎成姓的官员给败坏了,真是……”
话题很快转变了,人们不再关注倭人如何,而是兴高采烈的谈论起了应州大战的细节,陌刀、神臂弓……自从消息传开后,类似的话题他们已经谈论过很多次了,可再次说起来,大家依然津津乐道,这种让人骄傲的话题,就算说上一千遍也不会厌倦。
“快看,倭人来了……”人群外围一阵搔动,人们自发的让出一条路来。
正德年间,大明人对倭国是没什么感觉的,尽管也有人听过倭寇的恶名,但倭寇造成的祸患离京城太遥远了些,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且,倭寇之乱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只有开国年间,大明将兵力集中在北方时,他们才有乘虚而入的空当,而后搔扰的强度也是越来越低。等到永乐年间,宝船出海,倭寇就此绝迹中土。
那已经是近百年之前的事儿了,大明人对倭人当然谈不上什么仇恨,或者说连印象都没多少,只是对他们的不自量力感到很好奇罢了。
“这些倭人生得好奇怪,早听说他们个子矮,男人也喜欢涂脂抹粉,可没想到他们还喜欢把眼圈涂黑,真是怪异的趣味呢。”
“是啊,是啊。”
倭人不是单独出现的,各国的使臣都是同时到的。按照规仪,今天的朝贺,本就有他们的一份儿。
将人群中的议论声听在耳中,朝鲜使臣闵郑浩斜了倭人们一眼,很是鄙夷:这帮人果然是蛮子,不识时务倒也罢了,没见过世面就很让人看不起了。可丽春院里面那些小姐,明明就是倭女啊!就是包装了一下罢了,至于夜夜笙歌搞成这个样子么?
真是上不得台面,让人耻于为伍,哼!
一边想着,他也有些愤懑,朝鲜送来的秀女其实也很不少,但受欢迎的程度就差得多了,这是为什么呢?明明朝鲜的女人都很漂亮啊?侯爷当年也很喜欢来着……“塚原君,天皇的颜面关乎整个天下的荣辱,君当奋战,莫要堕了饭筱先生的剑圣之名!”
“嗨,敝人今曰必将香取神道流的大名传扬四海,威震中原!”塚原按着剑柄,信心十足的回应道。他走在队伍的后面,和他说话的是一位公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崇拜之情。
“朝孝,今天是难得的机会,明人虽然懦弱,但千年传承也有不少秘技,他们也许会采取车轮战法,所以,你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仔细了。”应付完公卿,塚原安干转过头,对那个青年嘱咐道。
“父亲大人,我知道了。”这青年是塚原家的养子,幼名叫朝孝,那张脸长得也确实有嘲讽的作用,不过他在后世可大大有名,塚原卜传,也是曰本的剑圣之一,而且还是创立了一个流派的那种。
比武的场地设在午门外,因为正德很重视,说是要与民同乐,让更多的人看见,所以提前高高的搭了个台子,在承天门外面也能看得到。
这举动当然是不合礼仪的,大朝会是何等神圣的仪式,在典礼进行前,动刀动枪就已经很不像话了,现在还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好像江湖卖艺的一样,朝臣们当然都是腹诽。
只不过现在却没人会提反对意见,那些最顽固,最不怕死的大儒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也都是待宰之中,人心惶惶之下,也没人关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了。
他们不敢提意见,却也不愿意在午门外呆着,都早早跑到太和殿外,阻止不了,多少也图个眼不见为净。
望着高台,塚原正缓缓拾阶而上,谢宏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依照他本来的打算,这件事不用搞得这么大,只要随便挑个时间,让黑大个或者刀疤脸出手摆平就是了,他的目的不是彰显武功,而是打击倭人的信心,为接下来的计划铺平道路。
谁知道无意间跟正德提了一句,却演变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让他有些不安,直到远远的看见黄罗伞盖,以及伞下的那个身着龙袍的身影,他才放了心。只要不让二弟亲自出手,其他的,就随他闹去吧,无非就是凑个热闹呗。
塚原已经走上了擂台,双手环抱,双脚不丁不八的一站,倒也有些气若渊亭的味道。远处的黄罗伞盖却是停了下来,队伍中分出数人,快步走了过来。
来人之中,为首的是个黑大个,劲装打扮,威猛如故,旁边几人的打扮却都有些异常,一个个都穿得跟夜行人似的,黑衣黑裤,连头脸上都包了黑巾。
这是搞什么鬼?谢宏有点迷糊,等到黑大个突然向他打起眼色,他就更加茫然了。他们两个自北庄县就混在一起了,但是彼此间却没什么默契,主要是黑大个心思直,从来就没有过这种通过眼神传达信息的举动,所以,谢宏完全没看懂。
“大哥,二……皇上都安排好了,你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见谢宏没反应,张定远急了,干脆直接问道。
“哦,那你就上去吧。”谢宏下意识的点点头,黑大个听了这话,也放了心,转身上了擂台。只是,让谢宏奇怪的是,那几个黑衣人也跟在了后面。
莫非是裁判?可自己应该没跟二弟提过侍魂吧?谢宏胡思乱想着,那游戏里面的裁判好像也是这么个打扮,或许这是倭国的规矩,二弟打听出来了,所以这样安排了?
啊呦!不对,糟糕了!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闪而逝,望着那些黑衣背影,谢宏突然觉得其中一个有些熟悉,不,应该说是非常熟悉,他明白正德的诡计了,只是对方已经上了擂台,想把人揪回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不是哥不警醒,实在是二弟太狡猾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