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护着半透明薄纱的花格窗上透进来,细细地晒在脸上,晒得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张开了,一股懒洋洋的气息流遍全身。
赖床的感觉真好。
一个脚步轻快无声,从门口走进正殿寝宫去了。
那里头住着太后。
走动的是太后贴身宫女余姑姑。
就听太后迎头问:“陛下还在生气?早饭也没吃?”
余姑姑的声音:“昨夜召见大臣在静斋议事,午夜才歇息。今早一大清早就去勤政殿了,皇后亲自做的粥饼都不吃。奴婢听刘长欢说,陛下一夜没睡好,梦里都在骂人呢。”
太后叹了一口气。
出现了沉默。
过一会儿,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也是压力太大了。而且是越来越大。最近这是这么了啊,事情不断。”
余姑姑口中打了一个唉声。
太后似乎喝了一口水,说:“今年真是不太平,自从摩罗在西南边进犯以来,战事就没断过。现在东罕、荒水、白沙又相继起兵闹事,哀家听说西南地面到处都是难民,现在连京城都开始涌入难民。不要说陛下,就是哀家听着心里也烦呐——”顿了顿,“偏偏用人的时候,白家又出了这样的事。”
哑姑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白家?不会是白峰白子琪他们家?
她此次冒险进宫就是为了白家,但是她始终还没提到白家,因为她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其实前面她已经抛出去一点信息,那晚皇帝问她出身和医术来源的时候,她回答说是祖父教的,祖父是一名行伍出身的老兵。
遗憾当时陛下没有沿着这个话题往下问,她也不好贸然提到白峰。本来她想好了,到时候就说自己是白峰的孙女。白家人救了五皇子的命,这功劳还算小吗,你皇家不是张榜说要厚赏吗,金银财宝我不要,我只要告诉你我是白家后人,那么你还好意思真的对白家那么狠?你总不能真的杀了你皇家的救命恩人?哪怕是依旧动手,也会稍微留点情吧!
之后大家就都围着五皇子忙活了,她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机会。
临睡太后说她留在五皇子宫里不方便,就带到自己宫里歇息。
白家的事,她自然是清楚的,皇帝两次派人去请白峰出山,都没能成功,皇帝自然很生气,一怒之下派人去抄斩白家满门。
时间都过去这几天了,不知道白家究竟被灭门没有?是就地全部灭门,还是解押进京慢慢审问定罪?
这几天她虽然身处皇宫,是东凉国最高权力集中的地方,但是她一方面忙着救治五皇子,另一方面,亦步亦趋保持着谨慎,轻易不敢张口询问与白家有关的任何事情,先把病人治好,后面才有和最高权力拥有者谈条件的资本。
现在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到有人提及白家。
余姑姑忽然问:“太后,您说,白家究竟是什么人放火烧掉的?难道真像大家议论的,是起了天火?”
太后似乎被水呛着了,咳嗽两声,才压低了声音:“哪有什么天火?那都是编出来愚弄无知百姓的。再说,那么大一座府邸,怎么会一夜之间全部烧为灰烬?难道白家上百口子人就全部睡死了不会惊醒?”
余姑姑的声音在颤抖:“那,既然不是天火,难道是?是有人故意纵火?是白峰的仇人?哪个仇人,会这么恶毒呢?”
哑姑感觉一颗心在悠悠的坠落,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白家,遭了大火?府邸被毁?全家葬身大火?什么时候的事?难道就是这几天?
太后的声音不像余姑姑吃惊,她慢悠悠说道:“依哀家看来,也不是有人寻仇纵火,这把火,很有可能,是白家人自己烧的。”
余姑姑有点惊讶:“白家人自己放火?那是什么道理呢太后?”
哑姑也有这样的疑惑,不过她心里已经隐隐想到了答案。
“哀家推测,是白家人提前得知了朝廷要抄斩白家的消息,所以赶在朝廷前头,一把火烧了全府,所有人丁借着大火连夜逃逸。”
果然逃走了!
哑姑悄悄舒一口气,逃走好啊,难道真等着被满门抄斩!
既然事情都已经演变到这个地步,那自己在这里的一切努力,还有意义吗?
如果说,赶在白家被抄斩或者全家解押进京的这段时间,自己作为白家人立了奇功,会对白家赎罪有帮助,那么,现在,白家其实已经和朝廷失去了最后一点和解的希望,这时候自己要再说出自己是白峰的后人,那结果,只能是惹祸上身自寻死路。
还好啊,没有提前说出来!
她后怕得手心里都是汗。
这个地方真是四面危机,谁知道下一步会有什么麻烦等着自己,还是想办法离开为好!”
必须,马上,一刻不能多留地离开这里。
她装作睡醒,翻身,咳嗽。
余姑姑听到匆匆跑了过来。
哑姑睁开眼看着余姑姑,这是一个妆容简单素颜、举止得体大方的中年妇女,端着一小瓷碗人参汤走到卧榻前,笑吟吟的,“白玉姑娘,这是奴婢亲自熬的,你趁热喝了吧。”
被窝里的女子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余姑姑,我是不是又睡过头了?最近真是贪睡啊。”
余姑姑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女子,慈爱地笑了,“没事,太后特意吩咐不许吵醒你,救治五皇子你太辛苦了,耗费的心力多,自然需要好好歇息才能补回来。”
说着端着汤碗递上来。
哑姑哪里真敢劳动这位太后面前最得脸的老宫女余姑姑大驾亲自为自己喂食,赶紧接过来,自己用小勺子舀着喝。
余姑姑不走,在边上看着她喝,她看着这小姑娘,眼神里有疼爱,有欣赏,笑眯眯的,“姑娘,快喝了吧,五皇子那里已经催了好几趟了,说五皇子等着你去给换药呢。”
哑姑赶紧把参汤喝完,下地就走。
出了太后宫殿,沿着御花园走半圈,绕个弯儿,就是五皇子的寝宫。
她不着急,沿着御花园慢慢走,一边装作欣赏风景一边想心事——其实冬天的御花园万物凋敝,能有什么风景可见!
她心里很乱,有些事情需要赶紧整理,拿出一个头绪来。
白家出事了。
那么,这趟去五皇子宫里换药,应该是最后一次,自己得马上离开。不知道柳府那里,柳万等人回去是什么情况,万一陈氏再使坏他们肯定没手段应付。
在五皇子宫里倒是很轻松,但也有苦恼,就是那个五皇子,他似乎喜欢上她了,一见到她就缠着不放。
不过,被一个很帅的大男孩缠着,其实也挺甜腻的,要不是自己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人,这五皇子倒真是不错的选择!想到这里她偷偷笑了,赶紧自己在心里扇自己巴掌:胡思乱想什么呐,叫白子琪知道怎么想!
她已经走近了五皇子的宫门。
眼前一个小小的身影,本来趴在一棵树背后,扯着脖子偷偷向里张望,听到她脚步声,赶紧松开手,转身蹬蹬蹬就跑。
一个小男孩。
“你跑什么?”哑姑赶紧追,那孩子似乎也不愿意走远,跑得慢悠悠的,哑姑三五步就追上,一边拉住。
小男孩,穿着软绸布长衫,头发乌黑,圆脸雪白,一对清亮亮的眼珠子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哑姑。
“好漂亮的小帅哥!”哑姑喊。
赶上去捧起小家伙的脸,仔细查看,还伸手捏了捏人家细嫩洁白的皮肤。
“好疼——”小男孩嘴里嘀咕,闪开了,但是却不走,迟疑着,似乎心里舍不得就这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