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誓言一毕宝刀落下,辽军中又擂起鼓来。
萧峰躬身道:“恭送陛下回阵。”
虚竹和段誉往两旁一让,绕到萧峰身后。
杨昊上前一步伸手指点,“耶律洪基你既已经应允我等要求,今日大哥开恩任你离去,你却不可恩将仇报,与我大哥不义?”
说话之时已然眼含热泪。
萧峰、虚竹、段誉兄弟三人闻听此言不由得均是一愣,不知杨昊为何如此。
萧峰上前两步,“四弟义兄贵为圣上自然不会出尔反尔,是兄弟你多虑了!”
杨昊看着萧峰眼圈湿润,“大哥你带他情深意重,仁至义尽,却不知这狗皇帝又安得什么心思?”
萧峰道:“四弟何出此言?义兄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食言!”
“四弟你且让开道路!”
杨昊凝眉,“大哥你今日若是放走了这狗皇帝只怕他转瞬便露出獠牙,于大哥不利!”
萧峰笑道,“既便如此那也无妨!”
“只要你大哥我无愧天地那便最好!”
杨昊眼见着萧峰心意已决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是无意,于是只一转头,避过身去。
萧峰抱拳当胸,“义兄您请回阵!”
耶律洪基眼见自己九死一生却又得以脱身,又惊又喜,又是惭愧,虽急欲身离险境,却不愿在萧峰和辽军之前示弱,当下强自镇静,缓步走回本阵。
辽军中数十名亲兵飞骑驰出,抢来迎接。
耶律洪基初时脚步尚缓,但禁不住越走越快,只觉双腿无力,几欲跌倒,双手发颤,额头汗水更涔涔而下。
待得侍卫驰到身前,滚鞍下马耶律洪基这才上马。
策马回阵一众大辽军兵见皇帝无恙归来,大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雁门关上的宋军、关下的群豪听到辽帝下令退兵,并说终他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犯界,也是欢声雷动。
众人均知契丹人虽凶残好杀,但向来极为守信,与大宋之间有何交往,极少背约食言。
当年宋辽两国缔结“澶渊之盟”,双方迄今信守。
何况辽帝在两军阵前亲口颁令,辽国南院大王接旨复述,两军人人听见。
倘若日后反悔,大辽举国上下都要瞧他不起,他这皇帝之位都怕坐不安稳。
耶律洪基脸色阴郁,心中暗想:
我这次为萧峰这厮所胁,许下如此重大诺言,方得脱身以归,实是丢尽颜面,大损国威。
可是从辽军将士欢呼万岁声中听来,众军拥戴之情却又似出自至诚。
他眼光从众士卒脸上缓缓掠过,见一个个容光焕发,尽皆欣悦。
众士卒想到即刻便可班师,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既无万里征战之苦,又无葬身异域之险,自皆大喜过望。
契丹人虽骁勇善战,但兵凶战危,谁都难保不死,得能免去这场战祸,除了少数想在征战中升官发财的悍将之外,尽都欢喜。
耶律洪基心中一凛:原来我这些士卒也不想去攻打南朝,我若挥军南征,却也未必便能一战而克。
于是举起宝刀,高声下旨:“北院大王传令下去,后队变前队,班师南京!”
军中皮鼓号角响起,传下御旨,但听得欢呼之声,从近处越传越远。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见萧峰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当地。
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杨昊闻听此言心中不免愤恨,高声断喝:“你这狗皇帝一派胡言,我大哥忠肝义胆顶天立地,岂是你这心胸狭隘之人所能企及?”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曾与陛下义结金兰,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既不忠,又不义,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言毕之时举起右手中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右臂回戳,便向自己心口插来。
段誉、虚竹见此情形不免惊呼,然而转瞬之间却也无能为力。
杨昊提前便已知道萧峰势必于此自尽,早有准备,口中一声惊呼:“大哥”飞身前来阻拦,然而却为时已晚。
加之萧峰一心决死,内力使然,便是杨昊、虚竹、段誉三兄弟同时来救,只怕也是有所不及!
“噗”的一声两支断箭插入心脏,萧峰仰面而倒。
虚竹、段誉、杨昊三人抢到萧峰尸体旁齐声惊呼:“大哥,大哥!”
却见萧峰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虚竹、段誉放声大哭,拜倒于地。
丐帮中群丐一齐拥上,团团拜伏。
宋清溪、吴长风捶胸叫道:“乔帮主,你虽是契丹人,却比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汉人英雄万倍!”
中原群豪一个个围拢,许多人低声议论:
“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么他为什么反来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
“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难解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
“他虽于大宋有功,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反贼。他这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不畏的?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什么事要畏惧?”
耶律洪基见萧峰自尽,“啊”的一声惊呼,纵马上前几步,但随即又勒马停步。
心下一片茫然:他到底对我大辽是有功还是有过?
他苦苦劝我不可伐宋,到底是为了宋人还是为了契丹?
他和我结义为兄弟,始终对我忠心耿耿,今日自尽于雁门关前,当然决不是贪图南朝的功名富贵,那……那却又为了什么?
正在迟疑之时却见杨昊已然站起身来,遥遥戟指。
“耶律洪基,今日你逼死我家大哥,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杨昊心总愤然,呼声直穿云霄,一人之力足以压过万千马蹄之声,于那山谷之中声声回荡。
只惊得当场之上宋辽两国数十万人马,心中惊惧:这人到底是人是神?
耶律洪基心中更是惊愕,然而此时身在数十万军中,自然不惧杨昊前来寻仇。
便只摇了摇冷笑,拉转马头,从辽军阵中穿了过去。
然而即便如此心中却仍在想:今日自己终究树敌于此,而且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看上去便与那萧峰似乎也不相上下。
回到京城只得加强警卫,以免稀里糊涂的丢了脑袋。
蹄声响动,辽军千乘万骑向北而行。
众将士不住回头,望向地下萧峰的尸体。
只听得鸣声哇哇,一群鸿雁越过众军的头顶,辽军渐去渐远,蹄声隐隐,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