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似是冷的过早,还没到十月份,已是寒风刺骨。
弘治皇帝一向喜欢在谨身殿里处理政务,原因是谨身这个殿名有着整饬自身之意,他也以此提醒着自己要克谨勤勉。
不过他有个怕冷的毛病,眼看天气已是冷了下来,便将办公地点搬到了乾清宫的暖阁中。
这暖阁里铺着地炕和火墙,只要一烧起来,热气蒸腾,整个殿里都是暖烘烘的。
朱佑樘身着常服,正拿着御笔审览奏章,自从朱元璋取缔了丞相制之后,大明皇帝的工作量顿时剧增,后来把朱棣累的够呛,又创立了内阁制。
虽然内阁制帮着皇帝减少了不少的工作量,但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务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所以有些皇帝就会让太监帮忙。
而朱佑樘担心养出权阉,凡事都要事必躬亲,这十几年下来身子骨承受着莫大的负担,现今是越发的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
一封封奏章或是圈点,或是批字,很快就堆得跟小山一般,拿起一封新的奏章,朱佑樘顿时皱眉,这怎么又要告假一个?
紧接着他心里一突,瞬间就联想到什么,扭头道:“萧伴伴,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觉得其中有何深意?”
箫敬的嘴唇动了动,躬身道:“奴婢不晓得这些。”
“是啊,你不晓得,朕亦是不晓得。”朱佑樘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先是东宫的师傅们一连告假数位。
经过打听才知道起因竟是由于一句话,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
派人去查了查,又查出来这句话是由王华传出来的,本想找王华问问,结果王华这人只负责放火,放完火就告假了。
没办法,朱佑樘只能自己琢磨,琢磨半天,好像看出点门道,但愣是瞧不出来这句话的魔力在哪儿,竟让东宫詹事府的官员集体告假,没告假的也整日里发痴。
后来趁着一次李东阳入宫奏事,他便问了问这位博览诗书的内阁首辅,结果第二天,李东阳的折子就递了上来。
而且还不是告假的,是辞官的。
说起来,这是李东阳今年第三次辞官了,朱佑樘对此还是一贯的回复,不批。
然后李东阳就告假了。
朱佑樘只觉得脑壳疼,他秉政十数年从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敢再找人问了,要是问一个就告假一个,这朝廷还如何运转?
我大明江山可怎么办?
好在现在只是告假了一个内阁首辅,还有东宫的那些个翰林师傅们。
想到东宫,朱佑樘脸上的惆怅竟是莫名消散了许多,甚至略有喜色的问道:“太子近日在做什么?可还是在读书?”
没错,让他高兴的就是这几天太子竟然读书的消息,而且还是主动读书的。
这你敢信?
好吧,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但太子确实是在读书,读的什么书不清楚,可只要读书就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据说还读的如痴如醉,甚至还有废寝忘食之状。
然而听到皇帝的问话,箫敬却是迟疑了,作为皇上的贴身太监,他在这宫里绝对是老祖宗般的存在,东宫那边自然也有他的眼线,或者也可以叫干孙子。
而据那些孙儿回禀,太子昨晚上可没怎么读书,而是.....甚至今天...
看着朱佑樘脸上那满怀期待的喜悦,箫敬是真不忍心告诉他实情。
“萧伴伴,你怎地不说话?”见对方迟迟不发一言,朱佑樘有些不解的询问。
谁料此言一出,箫敬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爷,奴婢不敢隐瞒,太子昨晚只读了一会儿书,然后就跑出去练武了,而且,而且一直练到了四更天。”
四更即是半夜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听完这些,朱佑樘刚才的希冀和喜色尽去,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看向跪在上的箫敬,叹息般的说道:“罢了,朕这个太子本就贪玩胡闹,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且起来罢。”
“谢皇爷。”
得到这么个消息,朱佑樘也没心思再打听东宫的事情,拿起御笔正准备接着批览奏折,又忍不住问道:“他练的什么武,竟是闹腾到了四更时分?”
“听说是甚子降龙十八掌。”
“降龙....十八掌?”
朱佑樘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还有点茫然,听着像是某种掌法,只是这个名字又让他联想到了佛教的降龙罗汉。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往下一撇,看向自己的胸口,然后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
他穿的是常服,而大明皇帝的常服上面是有龙纹的,总共绣着四条龙,在胸口的位置则是团龙纹,很大的一片。
“去,把太子叫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扑通...”
殿内扑通的一声,显然,箫敬又跪下来了,饶是他岁数大见惯了风浪,这会儿也不禁一脸苦相,“皇爷,太子殿下.....”
说到这,他又止住,不敢再往下说。
“太子又如何了?”
“.....”
箫敬闭了闭眼睛,一个脑袋磕到地上,“皇爷,太子殿下他又偷溜出宫了。”
“.........”
朱佑樘沉默一会儿,突然咬牙道:“给朕去找,便是绑也要把他绑过来!”
..................
“本宫总觉得这心里慌慌的,要不,箫公公你先去瞧瞧,看父皇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刚回宫没多久,朱厚照就接到了弘治皇帝的传唤,一路忐忑的跟着箫敬来到乾清宫门口,临到这会儿又不太敢进,扒着殿门往里探头探脑观察一阵,什么也看不到。
“要是父皇不生气的话,你就出来叫本宫,要是生气......”
“也出来叫殿下?”
“不,要是生气,本宫就跑了。”
箫敬叹了口气,“殿下您跑又能跑到哪儿去?还是随奴婢进去吧。”
“父皇他没生气?”
“皇爷他自然是生气的。”
“......”
闻言,朱厚照转身就走,却被一句话给喊住了,“可殿下要是就这么走了,皇爷只会更生气。”
“......”
他的身形停顿两秒,又转过身来,“好吧,箫公公说的有道理,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宫不跑了。”
说到这,朱厚照又瓮声瓮气的问道:“但现在本宫只想知道一件事。”
“殿下请讲。”
“是不是你出卖的本宫?”
“这...”
箫敬表情一滞,犹豫片刻,还是躬身承认道:“殿下恕罪,可皇爷垂询奴婢怎敢...”
朱厚照显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只听到一半,就直接瞪眼嚷嚷道:“好你个老太监,本宫就晓得是你干的,想来本宫没亏待过你罢,前几日遇到时本宫还给了伱两枚核桃,那可是本宫在南集胡同的树上摘得,你把本宫的核桃还回......”
正说着,从殿内飘出一道声音,“聒噪够了没有?够了就给朕滚进来。”
朱厚照的声音立马打住,纠结一会儿,冲着殿内回道:“父皇莫急,孩儿这就来。”
说罢,他又一脸认真地对着箫敬说道:“核桃就不要你还了,但往后你再想得本宫的好处可不成了。”
“奴婢省得,奴婢省得。”
箫敬连连点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撑起笑脸问道:“殿下现在能否随奴婢进去了?一会儿皇爷该等急了。”
“本宫又没说不去。”
说着,朱厚照的表情迅速变换,露出一副乖巧如鹌鹑的样子,缩着脑袋进了乾清宫的暖阁。
暖阁内,朱佑樘仍是在批阅奏章,瞧见太子进来头也没抬,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朱厚照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蠕动了几下嘴唇,方才小心翼翼的喊了句,“父皇....”
“嗯...”
弘治皇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随即眉头一皱,“你那鼻子是怎么回事?”
他瞧见自己的儿子鼻孔里塞着两个纸团,上面还沁着些许殷红的血迹。
“这是....”朱厚照用手下意识摸摸鼻子,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就又听自己父皇问道:“摘核桃从树上掉下来摔的?”
“不是,核桃是前几日出宫摘的,而且那次孩儿可没摔。”
瞧着他那滑稽中又泛着得意的样子,再一想到他身为堂堂的大明太子,一国储君竟跟猴子似的爬上树摘核桃,朱佑樘心里就止不住的火大,“你还有脸提!”
“朕问你,你今日可是又跑出宫去了?”
朱厚照倒也光棍,很干脆的承认下来,“是。”
弘治皇帝深吸口气,“朕再问你,你昨夜都在做什么,可是在练甚子的降龙十八掌?”
却不想此言一出,朱厚照的眼睛都亮了,瓮声瓮气的道:“父皇竟也知道降龙十八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