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天线酒吧的酒客们,三人骑着马,带着随身的行囊,向北行去。
当Erin孙和张衢亨在酒吧里公开展览的时候,王佩离独自离开,到镇子里别处打听消息。据一些懒洋洋的老人说,戴泽提亚镇民大多是奥德赛原住民的后代。
所谓原住民,并非实际上的土着,而是思想上的原住民,是指不愿意接受两位始祖知识的,宁愿坚守奥德赛原有传统的人。事实上,纯粹的原住民已经消亡殆尽了,现在的原住民都是一方面坚守传统、一方面拥抱始祖科技的人。简单来说,原住民已演变为鸿派、诺派、融合派之外的第四个派别。
这样就能解释得清楚,戴泽提亚建立在荒僻的戈壁深处的原因。
纪元元年,绝大多数奥德赛人选择接受始祖知识,只是短短数日,奥德赛文明就实现了跨越发展。而坚守传统的原住民,认为先进文明是邪魔的诱惑,纷纷抵制。但已经开启智慧大门的奥德赛人,拥有了远超原住民的知识和技能。原住民式微,只好向中部荒野、北部雪原以及南部的深山中迁徙,并繁衍生息。
戴泽提亚,其实就是荒野原住民的一支。
在他们之中,传统和科技并行。他们与世隔绝,但时常到奥依购物;他们摒弃通讯,但却手握智能手机;他们崇尚骑马,却搭乘巴士出行;他们善于使用科技产品,但拥有的产品数量并不多。所以,戴泽提亚只有三辆卡车,其中两辆在迈特农场,一辆是劳伦斯家的。后者是他家百货商店进货用的,刚刚爆了第三个轮胎,需要等待厂家从奥依送来新的轮胎才能上路。
王佩离对张衢亨说:“别忘了你从飞机上卸下来的飞鸢,我们需要一辆卡车运去奥依,除非你要骑着你的半成品飞进茫茫戈壁。”
于是,三人踏上了迈特农场借车之路。
原以为,骑马是件潇洒又惬意的事。电视里,那些骑马的男儿们,不是都在草原上驰骋、高歌,然后用结实的臂膀俘获心爱的姑娘么?Erin孙如是想着,却手撑着鞍鞯,以减少屁股墩在马鞍上的次数。
对于生疏的骑手而言,骑马真的是又硌屁股又磨胯的运动。但对于王佩离而言,她骑马的姿态确实可以称得上英姿飒爽。如果不是王佩离在前带路,Erin孙和张衢亨的马儿就要撒欢儿似的跑进戈壁深处了。
除了王佩离外,最开心的要数癞子了。在荒野里,癞子像是重新回归的野性,撒开四条腿乱跑。跑累了,就识趣地跳上王佩离的马背上,毅然决然地背叛了Erin孙。连它都知道,王佩离的马跑得最稳。
“妈妈呀,我感到我的大腿根都在燃烧,再骑下去我不会断子绝孙吧。”张衢亨扶着鞍鞯,尝试着趴在马背上。
王佩离说:“放心,你骑在马上,要好过被酒吧里那些大块头女人揩油吧。”
“佩离,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正经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Erin孙抱怨:“喂喂,说话要讲证据,我可从来没讲过荤段子。”
王佩离回头看向狼狈的两人,蓦地生出施虐者的爽快感:“我要加速了,不然日落前,我们绝对赶不到迈特农场。”说完,她一夹马腹,头马奔跑的速度快了一截,后面两匹马在两人的抱怨和惨叫声中踢起了一蓬砂石。
又跑了一阵,卡尔驾驶着皮卡,裹着砂石,从三人身畔疾驰而过,没半点减速的意思。顿时,三人被皮卡带起的尘土弄得灰头土脸,连王佩离都没忍住爆粗口。
张衢亨像是醍醐灌顶,问:“咱们干吗不搭他们的顺风车去农场呢?”
Erin孙也恍然大悟:“对呀对呀,佩离姐骑术这么好,要是不带着我们,恐怕一个来小时就能借了卡车回来了。”
“我借来马匹的时候,你们俩都兴高采烈的,也没见你们拒绝。”王佩离掸着身上的灰尘说,“话又说回来了,难道你们都没注意到迈特农场有问题么?”
Erin孙立即郑重地说:“在酒吧里,我是觉得迈特农场很奇怪,但是问题在哪里我说不上来。做任何事,都应该有目的性。但安先生的举动,实在看不出来其目的。说拓荒,戴泽提亚不适合;说归隐,拓荒两百公顷不合理;说是非法勾当,又被镇民否定了。尤其那些天南海北的投奔者,他们根本没有交集。要说是雇佣的,他们又不具备经营农场的专业技能,与其说雇佣不如说是安先生在做慈善。说是做慈善,又会牵涉到第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为什么是戴泽提亚。”
王佩离嗤笑道:“谜底就在谜题里,你作为记者,听到迈特,难道不觉得奇怪?”
Erin孙恍然大悟:“是啊,一个姓安的鸿派,怎么会给农场取名迈特呢?”
王佩离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张衢亨若有所思地说:“迈特家族。”
Erin孙矍然一惊:“你是说……迈特农场是那个迈特家族的余党?就是龚行慎一举捣毁的那个犯罪团伙?”
王佩离点头说:“对,不过,我们一般称之为元道盟,迈特家族是世俗的称呼。”
Erin孙立即勒住马缰,马儿兀自往前走。又勒马,马儿继续往前走。再勒马,马儿昂首挺胸往前走。最后,她把缰绳往马背上一丢,气鼓鼓地嘟起嘴巴。马儿翻着嘴皮,露出大板牙,像是在炫耀胜利。她无奈地说:“那我们还不赶紧回去,往前可是贼窝啊!”
王佩离风清云淡地说:“第一,我很好奇这位安先生是不是那个人;第二,你不是希望知道龚行慎的一切么?前面可能有他的对手在,说不定你可以知道些纸面以下的故事。”
Erin孙咬了咬牙,一夹马腹,马儿唏律律地摇头晃脑,然后——不走了。
爬上一道被风蚀出无数个壁龛的山岗,眼前的景象,令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放眼望去,山下绵延近两公里,尽是绿意盎然。这边是小麦、玉米,那边是土豆、卷心菜,还有菜棚中的西红柿、黄瓜,爬上架子的葡萄、南瓜......阡陌纵横,星罗棋布,有风吹,有麦浪,有花香果香,好一派沃野耕农。
夕阳西照,为整片农场蒙上了一层金色。鸡犬牛羊,各自归栏。戴着草帽的农夫,提着农具,回到家中。农场中央的大院子,姑娘们正在收拾晾干的衣物。院子里有七栋房子和两个谷仓,房子均是就地取材的石料和水泥建成的。房子涂着白漆,因风砂而斑驳了,但远处看来,还那么干净。
中间最大的那件房子,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炊烟。两个黝黑的青年,正抬着大锅走到院子,还有女孩儿正把碗筷摆上院中的圆桌,并欢快地和从田里归来的农夫打着招呼。年轻的农夫们,摘下帽子,解开背带裤的系带,系在腰间,然后脱掉满是汗渍和尘土的T恤,露出黝黑、结实的脊梁,就着井里打出来的凉水冲洗。
Erin孙感慨道:“我不相信这是迈特家族的窝点,这里应该是世外桃源啊。”
王佩离不答,驱马向前。
张衢亨朗声说:“天地初始,是为元;自然生灭,是为道。元道者,初始之自然也。鸿蒙初开,无善无恶,唯有心地自在。全拳师父唱的斗胜歌里,唱的是当有斗胜通灵眼。最初这句可是,大圣之道无是非,混元如意才通达。如意诀的如意,便是取自这里。”
Erin孙这才恍然大悟,全拳的歌词中说斗胜的慈悲是无相的,既然无相,干嘛要惩恶扬善呢?那岂不是着相了?原来是最后一句被更改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迈特家族都是环境保护主义者么?”
张衢亨歪过脑袋说:“孙大记者,你是来搞笑的么?”
三人牵马走下山坡,经过立有“沃特农场”字样的木牌。木牌上除了刻有花体的字母外,还有一个突兀的符号“XX”,两个X是紧挨着的,好似一个伸出手脚的菱形。
Erin孙记得这个符号,这是迈特家族的记号,代表着迈特家族的头领——沃尔夫·迈特,被媒体形容为“黑暗之子”的人,是龚行慎曾经的头号敌人。如此一来,Erin孙更加确信迈特农场的来历,心跳不由快了起来。她问:“他们这么招摇地把标志贴在外面,难道不怕暴露身份么?”
王佩离嗤之以鼻:“谁告诉你起名叫迈特的人都是坏人了?没有证据,再招摇也只会被认为是疯子。”
Erin孙亦步亦趋地跟随王佩离,迈过木牌,进入农场地界。
通向农场大院的是一条笔直、平坦的土路,被车马压得十分结实。两旁是玉米田,田中玉米已有半人高了。
忽然,七条人影沿着两侧的田垄蹿到道路中央,均是气势汹汹地提着一条草叉。为首的赫然便是Erin孙见过的卡尔。
他将草叉杵在地上说:“几位,请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