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周围的“豪车”,戚老师的三轮车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但龚小乙自有他的骄傲,他跳下三轮车,同时引来了一群小学生讥嘲的嘘声。
带头的是同班的常多金,人如其名,会给儿子起这种吉利名字的父母,大多拥有直白的梦想。
常多金,是学校里炙手可热的一号人物。身为六年级的学长,他的地位本身就是学校里的巅峰。他穿最贵的名牌球鞋,耍最新潮的玩具,骑最拉风的小黑麻雀自行车,车后座拉的都是最美的校花。
偶尔阴天下雨,家里的人还会不远八百米,开着不冒黑烟的小轿车送他来上学。他走下汽车的派头,好比自带红毯,每一步都带着天然的骄傲。
除此之外,他还挂着优秀班干部、学习尖子、五好学生的名号。最令同辈称道的就是,他曾在菲克特里着名的武馆“踢踏门”学习了两个暑假的谭腿。
学成归来后,他以一手高踢腿,踢断和他等身高的一枝树杈,引发全校学生的沸腾和追捧,并奉上诨号“香波玉露腿”,将其与五年级的“战王拳”钱多多并称为“钉子路双多”。其中,钱多多为五年拳,常多金为六年腿,两人相交莫逆,大有与南花坛中学“铁血十三鹰”一较高下的魄力。
不同于大多数学生的跟风、狂热,龚小乙对此泯然一笑,仅仅是踢断一根树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如意诀才是真功夫,基本功中的扶摇,讲究的是一口气提纵起一人高。以小乙当前的身手,就算再高的树杈,他也能跳起来拗断了。更不用说,直上直下的踢技,名叫垂露的基本功了。
可是,老师说,学武不是来炫耀的。孔白花也说,强者该扶助弱者,不应骄傲自矜。常多金是弱者,自己显然不能和他争强好胜。
就像老鼠屎掉进大米里,黑得扎眼。全班都围着常多金一人转,唯独龚小乙露出一副嗤之以鼻的嘴脸,那就由不得常多金不注意了。
在常多金眼里,龚小乙就是不服气,不给他面子。他那十二年的阅历也想不通,一个名不见经传、干啥啥不行的臭小子哪来的骄傲。
于是,常多金就处处刁难龚小乙。班里同学也纷纷响应,今天这个把龚小乙的凳子踢了,明天那个把小乙的破单肩包拎出来嘲弄,最可恨的就是他们纷纷讥笑小乙的自带午餐。
龚小乙分不清楚他们的行为是不是霸凌,毕竟从小到大,总有一群人因为他的贫穷而嘲弄他、奚落他,还有的会揍他。
无论遭受怎样的欺辱,龚小乙始终牢记妈妈的教诲:“英雄是孤独的行者。”
孟红的教育方式显然是错的,多半会令一个孩子的性格扭曲,令他与社会格格不入。龚小乙的性格确实发生了扭曲,但因为心中对侠义、英雄的执念,他的心向着圣人的极端扭曲了。
他孤立于群体,心中只有对侠的念想,对未来的憧憬,对正义的渴望。所以,霸凌也好,白眼也罢,遁去的一,在他胸中已逐渐成型。
有了一的超然,二的对冲,三的交错,四的衍变,都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孤独呢?
学生们的嘲笑声,令老而不争的戚叁伍蹙眉,却无法令龚小乙收起笑容。
龚小乙穿过常多金等人的围攻时,步子很快,但迈入校门时,他的步子却停顿了一下。
虽然龚小乙挂着天真的笑容,但戚叁伍仍不禁唏嘘:“让这孩子成为一名脱离时代的侠客,是对还是错?他这个年纪,本该去跳、去笑、去交朋友......”
上课,是最让龚小乙苦恼的事情。倒不是因为他的脑子笨拙,而是班主任胡瑛常说的:“你的心就没搁在学习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他每天都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在练武上,不可能兼顾学习,所以尽管他很努力地在学习上下功夫,但学习效果并不理想。
蝴蝶煽动翅膀,会引起不可思议的连锁反应。学习的不理想和性格的边缘化,令他不得不一个人缩在教室的角落里。
在座位被前后排同学有意侵占的情况下,他的课桌间隙狭窄得只够放置椅子,连腿都无法伸开。习惯逆来顺受的他索性就屁股离开椅子,一面蹲马步,一面听课,想要学习、练功两不误。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剧烈运动时,人的脑袋会不太灵光。龚小乙是肉体凡胎,脱离不了生物规律的限制。在双腿酸痛时,他根本无法用心听讲,久而久之,学习成绩再下一个台阶。
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马太效应,就这么在龚小乙身上上演了。只不过,主人公蒙然未知。
午餐时光,是多数学生最开心的时光。
由于学校中午休息时间很短,所以学生就算离家近,也不愿回家吃饭,午餐就三五成群地在学校解决。
龚小乙照旧拿着铝制饭盒,悄默声地到了校园里的小树林。树林深处有一块平坦的石头,刚好能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他拍去石头上的落叶,坐了上去,然后将饭盒平放在膝头,打开饭盒。
饭盒里躺着的是孟红特制的什锦卷,就是用一张大饼卷了各种食材握着吃,吃着方便、做着省事。龚小乙最爱的大饼卷炒面,今天的虽然是大饼卷馒头片、配萝卜丝和豆腐皮,但里面多加了一根火腿肠,足够让他口水直流了。
吃罢了午餐,本该静悄无人的小树林,忽然换来了骚乱。
先是一阵乱糟糟的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学生的喝骂:“给我跪下!”
接着,又是一阵脚踩落叶的声音,还有清脆的耳光声和嚎啕声。
这下,龚小乙就坐不住了。孔白花的“强者扶助弱者”言犹在耳,有人受到欺凌,正是侠客该出手的时候。
小树林并不大,没一分钟,龚小乙就循声找到了声音的源头。隔着林子里的松树,他依稀可以看到几名学生,人高马大的常多金赫然在列。
老师说,凡事不能莽撞。他就施展基本功的鹤行悄悄靠近,走路用脚尖着地,几乎不会发出半点声音。所以,他躲到距离学生十步的树后面,对方都没有察觉。
只见,包括常多金在内有五名学生站着,一个学生捂着脸跪在地上,面朝着常多金等人。因为跪着的学生背对着龚小乙,他看不到学生的模样。但从耸动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在抽噎。
五名站着的学生中,有一个黝黑壮实的环臂抱胸,背靠着一棵梧桐树,脸上尽是讥笑。龚小乙知道这人,他就是双多的另一个——钱多多。
跪着的学生抬头看着常多金哀求道:“常老大,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常多金极有派头,勾勾手指,他旁边的小弟替他发话:“说!你错哪儿了?”龚小乙也认得这人,他是同班的杨梓然,天天围着常多金转,没少跟着他嘲笑自己。
跪着的学生说:“我......我不该说钱老大的坏话,说他个头儿矮,配不上珍娜。”
杨梓然看了看常多金的脸色,又问:“那你打算怎么认错?”
跪着的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五元大钞说:“我给钱,请大哥们吃辣条。”
杨梓然劈手夺过皱巴巴的钞票,恭恭敬敬地递给常多金。常多金冷冷一笑说:“你觉得我们稀罕你这五块钱?杨梓然,你跟弟兄们分了吧。”
杨梓然乐呵呵地将钱揣进口袋,还和其他两名小弟使眼色,示意待会儿就去小卖部奢侈去。
跪着的茫然地问:“我钱都给你了......”
啪,常多金的腿擦着跪着的头皮,一脚踢在他背后的树干上,踢得枝桠乱颤。
经这么一吓,跪着的都要尿裤子了。他连忙说:“别打我,别打我!钱不够我再给。”
“孬种。”钱多多冷笑着说,“我们鸿派才不会跟你们诺派一样,只知道钱。想让我们饶了你也行,你得保证以后绝不跟珍娜说一句话,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跪着的说:“可是,我跟珍娜是同桌,还得辅导她功课......”
“珍娜是我的,你不许看她!”
一声恫吓,吓得跪着的抱头缩脖子,连连称是,身体抖如筛糠。
钱多多撂下一声嗤笑说:“得了,不跟这孬种一般见识,回去上课。”
“这就结束了?”常多金意犹未尽地问。
“那还能怎么着,再揍他一顿?这孬种再告老师去,少不了挨顿骂。”
“你怕事儿,我可不怕事儿。咱拜了把子,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说今儿教训他,非得让他吃点儿苦头不可。连弟妹都敢碰,我要饶了就是叫人看笑话。”
说着,他一脚跺在跪着的背上。跪着的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裤子当时就湿了一大片。杨梓然等三名小弟,也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展一番拳脚。
躲在树后的龚小乙,想了再想,强者扶助弱者,不就是此刻?
“住手!”
常多金等五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龚小乙感到自己的身体正不能自已地颤抖着,他终于可以行侠仗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