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想到了。”白云裳抚掌大笑,“我想到一个故事,故事里说一只驴子掉到了坑里,怎么都上不来。主人见了,心想它横竖是个死,不如直接把它埋了。于是,主人开始一铲子一铲子地往里填土。谁知道土一落到驴子背上,驴子就把土抖落到地上。结果,土越垫越高,驴子一跃跳了出来。咱们把坑壁的土扒拉下来,垫脚底下,不就能出去了?”
“你才是驴子,蠢驴子。”小乙没好气地说。同时,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在通讯录里,在白云裳的名字后面备注一个大大的“白痴”。干脆直接叫他“白痴”好了。
“唉......我还以为是个好主意。”白云裳惆怅起来,“某部里,也有被困到泥泞的枯井里的桥段。痴情男子和灰心女子,在其中缘定终身。掉进坑里,也不见得都是坏事。”
“哎哟,你烦不烦!”小乙脚尖踢在坑壁上,感知着泥土的松软程度,“你愿意在这里等女人便等,我是要出去的。”
白云裳撅着嘴,似乎开始思考出去的办法。蓦地,他又说:“那等大雨了,咱是不是就能游上去了?”
“白痴啊你!把绳子给我。”
白云裳一愣,茫然地掏出伞兵绳。小乙没好气地一把夺过,揣进怀里。
接着,他凝心吐纳,待觉得内劲充盈全身后,腾地原地跃起了两米高。不等下落,他双手如刀,猛地插入坑壁,同时双脚脚尖也踢进了土里。就这么微弓着身体,钉在了坑壁上。
坑刚挖好不久,土质还算疏松。小乙试过上方土壤的松软程度,就接着拿手脚当登山镐,一路凿山开路爬出了竖坑。
下面的白云裳,目瞪口呆地看着小乙逃出生天后,悠悠嘟哝了一句:“不疼吗......”
伞兵绳垂下,白云裳顺着绳子爬出竖坑,当即就是一愣。只见小乙将三根手指塞在嘴里,腮巴子吸得扁扁的,像口唇期的婴儿在吃手。
嘬了一会儿,小乙抽出指甲掀开的手指,吐出一口和着血水和泥土的唾沫,又换另一只手接着嘬。
“真男人!”白云裳竖起大拇指。
“与其等你那白痴脑子想出办法,我还不如凭本事出去。”小乙又吐出一口唾沫。
“可是,你可以用树枝传递内劲啊。”白云裳搔着头说。
“呃......”小乙感到自己的智商遭到了无情的鞭打。
“另外,土壤里富含厌氧芽胞杆菌、金黄色葡萄球菌,会生病的,搞不好会死人。”白云裳更加认真地说。
“呃......你的聪明劲儿早去哪儿了?”
又十来分钟,两人原路折返回栈道。返程的路,比来时的路辛苦不少。就算两人是练武之人,但纯凭肌肉在支撑梁上逐级向上荡也十分吃力。更不必提,两人还要逐级查看坑壁上是否藏有暗门和通道。
就在坍塌栈道后的第四根、第五根支撑梁之间,下方的位置,两人发现一道裂缝。如果不是两人挂在支撑梁下面,就算栈道修好,也不能发现这个地方。
二人凭着伞兵绳下降到裂缝的位置,合力剥去裂缝周围的土块,里面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门把手。这是一道铁门。
伴随着土块扑簌簌的剥落,和吱呀——令人牙酸的声响,隐藏在泥土后的铁门被小乙打开。令小乙奇怪的是,守着重要“宝藏”的铁门居然没有上锁,而且打开得也太轻松了。
更诡异的是,铁门只有半人高,门后的通道更狭小的可怜,只容得下单人爬行,就像是一条通风管道。
“这该不会是条盗洞吧?”小乙吐槽道。
然而,白云裳像是又变了一个人,表情十分凝重。他没和小乙商量,掏出手电,断然钻进了“盗洞”。小乙紧随其后,爬了进去。
通道开始还是盗洞似的土隧道。爬行了百来米,在手电光照的映衬下,一条泛着蓝灰色光泽的金属通道出现在眼前。白云裳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爬进了新的通道。
爬在金属通道里,小乙非但没有感觉到金属的冰凉触感,还感到四壁温热,就像在触摸暖玉。
“这是陶瓷管道,遗迹通风管道的特有材料。”白云裳解释说。
闻言,莫名的不安感从小乙心中冒了出来,像是一条电流,令他每根毛发都不由得竖了起来。
“你也感受到了吧?武者的直觉是互通的。”小乙声音有些发颤,“咱们进来的是不是太容易了?就算第二实业不具备开发遗迹的能力,也不可能就这么把遗迹入口摆在这里,任由我们出入。”
“恩。我曾以为第二实业是为了守住秘密,才制止了北方影视的开发计划。我想我错了,他们只是告知了对方危险。”
从白云裳的话里,小乙隐隐听到了悲伤,以及......绝望。
七拐八拐之后,通道前方蓦地现出邪魅的蓝光,氤氲、仿佛有形质。那里就是出口了。
“小乙,如果发生意外,你就立刻逃走,不要管我。”
说完,白云裳丢下手电筒,手脚并用爬出来了出口。手电筒灯光在小乙眼前晃过,一阵闪白的炫光过后,前方再无白云裳的影子,唯有那邪魅的蓝色悄悄深入了通道五公分。
仅仅五公分,就给小乙带来了无比的压迫感。
冥冥中,万事万物都有气息。其中唯有死亡最易被人察觉,这种直觉在如意诀中被称为知气。初窥门径的小乙本不应达到知气的水准,全因为眼前的蓝色中死亡气息无比浓郁。
冷汗沿着鼻尖,滴落在陶瓷通道上。小乙周身都在战栗。他盯着地上的手电,明确地知道自己当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捡起手电筒拼命地逃走,搭上最后一班公交,回家、吃饭、睡觉,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然后将恐惧深埋于心里,把自责藏在面具之后,从此做一个庸碌的小人,免得再被要命的事情盯上。
可是,他的目标可是侠客。侠客最重义气。
算了,自己本来就不是爱动脑筋的人,那么不如不去想糟糕的事情了。
小乙捡起手电筒,嘶吼着冲向了蓝色。
钻出出口,小乙反而释然了。面前的一切再诡异、不可思议,都无所谓了。因为眼前的东西,超出人类认知的东西,就是死亡。
“这就是空房间里了不得的东西吧。”
映入小乙眼中的是一团邪魅的蓝,轮廓是人类大头婴儿的模样,周身闪耀着氤氲的蓝光,唯有眼瞳是深邃如黑暗般的黑。
它头下脚上蜷缩在三米高的巨大空房间里,但仍然把空间挤得满满的。所以它只能蜷着,行动略显笨拙。
白云裳双手张开,敞开胸怀,迎接着婴儿缓慢伸来的肥嘟嘟的手掌。他双目紧闭,神态安详,身体却觳觫不已,仿佛他已接受死亡,身体却在抗拒。
哇,小乙趴在地上呕吐起来,连同酸灼的胃液都吐了出来。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胃在灼烧,像是被塞进了滚烫的石头,又坠又胀又灼热。
也许,他该和白云裳一样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婴儿肥嘟嘟的大手,就没那么可怖了。就算死亡,也没那么可憎了。
小乙露出了舒服愉悦的笑容,力气又回来了。看吧,逃避也是享受,坦然也是美好。
小乙几乎沉沦在了这种舒适里,呼吸渐渐平缓,如钢琴曲般有节律。一道暖流由气海发出,流经体内各条筋脉,最终汇入脏腑。
如意诀,因不如意故而求如意。不如意者盛,我便意如疯狂。
如意诀第四层,如潮拍岸,意强形狂。
小乙猛地瞪圆了眼睛,两道血柱从鼻孔中喷了出来。血液尚未落地,小乙的身体就动了。他一把扯住白云裳的脖领,将他丢到身后,义无反顾地直面婴儿逼近的大手。
此举似乎触怒了婴儿,它的手停住了,并握成了拳。紧接着,它发出了刺耳的叫声,就像千万只蝙蝠的齐鸣。随着叫声,它黑洞般的眼瞳中,无数道电火花,好似出洞的蝙蝠,激射向小乙。
刺耳的叫声,令小乙头昏脑涨。他很想捂住耳朵,但似乎没必要了。此时此刻,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在旧货市场买那把漂亮的木剑。握着剑,挡在白云裳面前,一定很像侠客。
不过,还是算了。就算真的可以重来,五十块一把的木剑也还是太贵了。
小乙合上眼睛,不知道电火花打中身体的感觉,是否和父亲死时的感受一样。虽然乏善可陈,但自己至少像父亲一样做了英雄,至少践行了孔白花的理念,至少对得起自己的心。
再见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