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吧——呵啊——啪——
骨头复位,戚叁伍对小乙的惨叫声置若罔闻,将刺鼻的药酒重重拍在伤处,痛得小乙爆发了第二波惨叫。
“没那本事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肩膀都给人卸了还敢动用内劲,也不怕膀子接不上。”
小乙抱怨:“当时只能舍命一搏了。”
“还嘴犟,那是舍命的时候吗?你是发疯。得亏托马斯被你打得乱了分寸,否则他有超过十种方法废了你。”
“他又不是老师,哪能想得出那么多种应对?”小乙讪笑着。
“少拍马屁!你以为捧两句,我就不骂你了?”戚叁伍搓完药酒,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站起来活动一下。”
小乙两肩被搓得热乎乎的,感觉像加了润滑油,肩膀轻快了不少。但正、逆时针各转了一圈,仍有些隐隐作痛。
“看来非要吃两个牛膝盖骨才能好。”小乙一拍脑门,“糟糕,今晚要给张衢亨送鱼去,鱼还没做呢。”
“我都给炸好了,今儿老周买的鱼肉少刺多,只能炸酥了,配着椒盐吃。你快去吧,早去早回,不要在山上乱跑。这几天,山上不太平……”
“山上闹贼了?”小乙麻利地套好衣服。
“没人能在老天师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你快去吧。”
“眼皮子底下不就丁点儿地方,他还能看住整座极霞宫不成?”小乙嘀咕着,拎着饭盒出了门。
桃花潭边,张衢亨兀自拿花枝逗弄锦鲤。可今天的他有些心不在焉,鱼也不愿和三心二意的人玩耍。偌大的桃花林里,只剩下张衢亨和被花枝画出的涟漪。零落的花瓣,一层层,在潭水上荡漾。
“嗨,你想什么呢。”
张衢亨没有注意到小乙的到来,也没有昨日的欢喜雀跃。“你来了,可我今天不想吃肉了。”
小乙注意到张衢亨的双眼通红,显然哭过。问男人为何落泪,比问女人贵庚都要令人难堪。所以,小乙权当没看见,说:“新鲜的河鲫,最是鲜甜。经老师妙手调味腌制,裹上面糊,用猪油和菜油按比例调和的热油文火烹炸,直把鱼骨炸得金黄酥脆。配上椒盐,一口下去,先是面糊的酥,然后是鱼骨的脆,最后是鱼肉的鲜……啧啧,咬一口就有三种味道,那香味我想起来都食指大动。”
“给我!”张衢亨开口就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但丝毫不耽误他麻利地拎起一条鱼咬下一半。
“鱼骨嚼碎再咽。”
猴急的张衢亨,没等小乙提醒就把鱼肉鱼骨吞了下去,果不其然,被鱼鲠卡住喉咙,顿时又痛又急。联想起难过的事,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是废物,连服丹都不能的废物。”
什么服丹,是吃鱼好不好?极霞宫管吃鱼叫服丹,真稀奇。
小乙帮着张衢亨呕出鱼鲠,可他还是哭个没停。人哭起来,要是没人劝还好,劝了越哭越凶。刚劝了一句,张衢亨哭得更加狼狈。小乙索性闭嘴,一直看他哭到喑哑。
“你为什么不安慰我?”张衢亨抽噎着埋怨小乙。
小乙干笑着想:“我可不想接着听你哭。”说:“你哭这么凶,我哪有插嘴的余地。”把手中饭盒往前一递,“不哭了就接着服丹吧,别浪费了。”
“你怎么知道服丹的?”张衢亨惊讶得瞪大了眼,但转念就猜到了原因,“哈哈,你真孤陋寡闻。吃鱼怎么会是服丹?服丹可是……唉,这不能和外人说。”
“除了隐士之外,就是外人吗?”小乙想起夏千蝶的话。
“咦,你居然知道隐士……我还以为你是个厨子……”张衢亨更惊讶了。
“武者!我是武者,二门知道吗?我和你讲过。”
“哈哈,我不太能记得没什么用处的信息,天天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没什么用处?这次换小乙瞪眼睛了,他都想用爱的铁拳帮他增进记忆了。可是,殴打小天师这种丰功伟绩,老师兜得住吗?唉,还是躲在屋檐下吧。况且,这小子对自己挺仗义的。
“不过,我以后会记得的。二门龚小乙,即将攀登武道巅峰的武者。”张衢亨灿烂地笑着,“我会记得好朋友的一切,即便这些没有用处。”
“你不说最后那句话,我都被你感动了。”
张衢亨拈起鱼肉,细嚼慢咽,待鱼骨被嚼碎了才小心翼翼地咽下。
“朋友的话,是不是可以倾诉不开心的事?”
小乙点头。
“今天,一帮讨厌的人住进了我家。他们一住进来,爸妈、师叔师侄们就都不理我了。他们都去向那位大小姐献殷勤,还推着我和她交朋友。可是,她除了眼珠会转,眼睛从来不看向别人,话和表情都少得可怜,就像博物馆里的怪雕塑。以前我就不喜欢她,现在更讨厌她了。
“还有她的哥哥,总守着她,看谁都像敌人,像块冰雕。她们全家都冷冰冰的,还用一台冷冰冰的机器扎我的手指,吸我的血。然后,告诉我……我不能服丹……”
小乙想了想,服丹大概是吃某种药,吃什么药需要验血?
“他们听说我不能服丹,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曾经,他们都小天师、小天师地叫我,现在却都怜悯地看着我。有些人看我的眼神,就像他们看山下人的眼神。而和我年纪差不多的那些孩子,一下子就都瞧不起我了,说我是废物,不配住在极霞宫,要我下山去……可是,不能服丹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因此成为废物?”
小乙动容道:“小时候,我也想过,家里穷不是我的错,搞不懂同学为什么要嘲笑我、排挤我。老师说,他们自以为优越,所以要拉个圈子来体现优越。我不属于那个圈子,反而不会被固化的圈子封住脚步,可以找到自己的圈子。而圈子的高度完全由我来决定,这是别人意想不到的自由。
“虽然这种说法像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但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要自己挤进本不属于自己的圈子。我不懂吃药于你们而言是否意味着荣耀,但吃不到药也意味着自由,可以为自己奋斗的自由。”
“你说了好多个圈子,我听不太懂。服丹意味着,他们可以得到力量,成为更高级的人。而我……我可是小天师啊!我不能不成为没有力量的人。”
原来那种药是大补丸,小乙倒是听老师说过,原生药材富含红元素,能够刺激人体,提升内劲强度。可是,吃了大补丸就能变高级,倒像是渴了喝山泉、饿了吃蚂蚱的走地鸡,食材高级了人就高级了?
“要力量简单啊,我教你武功!跟你说,我今天打败了一个很厉害的家伙……”
半小时后,瓷娃娃气喘吁吁地说:“不行,我学不来,太痛了。人怎么能把脚抬这么高,会坏掉的。”
小乙学戚叁伍的模样训斥:“资质差,又不肯努力,怎么能学好武功?我当年练基本功,没喊过一句苦。”
“不来,我不擅长体力活动,擅长脑力活动。”
“那你如何掌握力量,真当吃了大补丸就天下无敌了?那都是小说里骗人的。”
“服丹之后,我就能打败你了。完全不需要受这些苦!”
小乙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你们吃的大补丸是仙丹啊?”
张衢亨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小乙捂着脑门说:“怕不是他们骗你的吧,世界上怎么会有仙丹。”
“你不信算了,他们服丹之后就可以修行了。”张衢亨忽然掩住嘴巴,“糟糕!和你说太多了。”
“反正我不信,小学课本里都说要反对封建迷信。”
张衢亨却急了:“服丹的效果等于武者习武三十,不,五十年!不信,你问你老师,他和贾家家主交过手!”
“那个贾衮吗?”
张衢亨点头说:“对,就是他。我听爸爸说,十年前,戚叁伍和贾衮交手,差点死了——”
“老师差点被贾衮杀死?怎么可能!老师得罪了贾衮,不应该,应该……”在小乙眼里,记仇的人都是不能报仇的人,既然当时老师差点被杀死,那就不应该记仇了,“那贾衮也受伤了?”
“贾衮服丹近三十年,普通武者连护体真气都破不了,不可能受伤的。”
“什么护体真气啊?太玄幻了吧!老师是弱的一方,为什么会被强者记恨十年?你说的话太奇怪了。”小乙有些凌乱,仿佛被拉入了未知的世界。
“服丹的人都可以修行,采撷天地之力,比普通武者强大很多。”张衢亨被小乙的模样吓到了,“贾衮的事,具、具体我不清楚,你可以去问你老师。”
小乙彻底迷糊了:“你说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张衢亨的话颠覆了小乙的认知和逻辑,可他却不能将颠覆的逻辑重新组织起来。与其接着问下去,不如直接去问老师。可是,老师是否愿意回答呢?
“滚犊子!”这是老师的回答,“有些事,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不要乱听,更不要瞎问。还好告诉你这些的人,是小天师。如果是别人,你一定要掂量掂量对方是否别有所图!”
“可是……贾衮的事……”
“哼,他还不够格杀我。”
“张衢亨说你差点死了。”
“小伤而已。”
“那你还是输了。”
“多嘴!”
“强者记恨弱者,这不合逻辑。”
戚叁伍露出无奈:“强者要记恨谁,需要逻辑吗?我不是被他所伤,多余的你不要问了。”
见小乙忧心忡忡的模样,戚叁伍说:“过去的江湖本来就是杀与被杀,现在好多了。”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关于修行者……”
戚叁伍沉默良久,神色凝重地说:“真的。”
“那......”小乙想问自己可不可以修行。那可是不劳而获的实力提升,堪比武侠小说中的谷底灵芝、河里白鱼,有谁能不心动呢?
“别多想,修行的资格是天生注定的。”戚叁伍一句话将小乙推入谷底,“我辈武者,不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明天还有比赛,你早些休息。”
小乙失落地走回卧室,戚叁伍忽然说:“这些天,安分些,最好不要去给小天师送吃的了。”
小乙“哦”了一声,钻进了卧室。
老周抿了口热水说:“你现在告诉他,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了,最近风云际会,特人科来了、各大家来了......还是早些告诉他,免得他惹是非。我这老脸,可替他兜不住了。”
“那位小丫头,真能引动风云?”
“嘘,要尊称大小姐。山上的人耳朵尖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