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年高德劭、德高望重、闻名遐迩、万众瞩目的道德圣师、正道魁首张道迩天师,将手中的游戏手柄往桌上一拍,骂道:“两个不省心的崽子,闹腾得老子都没兴致打游戏了。”
曾惊艳小乙的天师夫人徐妖童,此刻顶着一对黑眼圈,也是把鼠标往桌上一拍,打着哈欠道:“快让那位大小姐走吧。”
“你同张衢亨那崽子讲,今晚不要去桃花林要嘴吃了。”张天师趿拉上人字拖,“每天晚上回来都吃得满嘴油,也不知道擦擦。”
“准你吃香喝辣,就不准儿子偷肉吃。我觉得小乙那孩子挺好,俩人相处了没几天,亨亨就知道用功了。”见张天师穿着跨栏背心和大裤衩就要出门,徐妖童叫住他说,“你好歹是头面人物,出门前好歹捯饬捯饬啊。”
“像我这种名人,甭管怎么做,别人都以为我是高人做派。不打紧的,我去去就回。两人闹归闹,不能让山下瞧出动静。”
林中,姜白芷和葛夜行各自攀上一株树冠,隔空对峙。鲜血自亮银的短枪枪尖滑下,血滴撞在薄绿的新叶上,破碎而后坠落,零落进落叶积攒起的腐质上。像水滴撞破了潭水的寂静,方寂静的山林又有了声音。
“可以用真气,为什么用枪?”葛夜行的右臂被戳了个窟窿,鲜血直流。但他不认为疼痛,比这个问题更值得在乎。
姜白芷甩净短枪上的血,重新将枪尖指向前方。躲在葛夜行下方的牛角怪,大眼睛忽然润湿,并发出战栗的叫声:“唔。”他身上的衣服早烂作褴褛,露出黑漆湿润的毛发,但润湿毛发的不是汗水,而是黑红的血液。
“圣夔没有心智,我不抓他。但葛夜行,你必须跟我走。”姜白芷说。
“没问题啊。”葛夜行爽快地笑了起来,“我早想到特人科逛逛了,只要不反我哥,帮你挑翻其他家族也不在话下。不过,你跟踪那小子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抓我?任你天相道心玄妙,也不能未卜先知,知道我跑来守这条山道了。”
姜白芷不再多言,猛然持枪向前平刺而出。树冠之上,葛夜行眉头微蹙,身体前倾,背后张开一对真气大手。树冠之下,圣夔嗷呜惨叫一声,扭身向背后大树逃窜。但就在一人一怪觉得对方的身体,会随着枪尖一齐杀至时,他脚下一弹,却是朝着后方倒飞而出。不等葛夜行反应,他已踏着树木的枝桠,飞速地向山上蹿去。
葛夜行放声畅笑:“你果然是来见她的!”纵身飞跃树梢,紧追姜白芷。同时,真气大手变换成一条透明的长鞭,卷向姜白芷的脚踝。
姜白芷手中短枪骤然泛起白光,朝身后追来的长鞭轻轻一点。好似扎中了肥皂泡,长鞭前段忽然破碎。不再管犹自追赶的半截真气鞭,姜白芷继续踏着树枝向前飞蹿。
然而,脚尖刚落到前面的树枝上,姜白芷蓦地凝眉,紧跟着使了个后空翻,落到地上。脚尖刚一挨地,刚才落脚的树枝传出低沉的爆鸣声,顷刻炸得粉碎。
“轰。”紧跟而来的葛夜行为爆炸配音。
“这是葛家的新花样?”
“真气炸弹,是不是很神奇?”葛夜行不忘补充一句,“侄女传授的。”
“你的伤好了。”姜白芷枪尖指向葛夜行的右臂,右臂伤口已然愈合,“但接下来,我会把你伤到真元耗尽。”
“太仁慈了,我可是恨不得杀了你啊!”纵然说着狰狞的话语,葛夜行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如春日。在他看来,生死都是清风般的小事。
山林中,又响起了树木倒地的轰隆声,和惊鸟逃生的悲鸣声。
同样被声音吓得心惊的,还有躲在另一侧山林的龚小乙。他背倚着大树,呼呼喘着粗气,手掌还兀自战栗。太可怕了,这是人类战斗发出的声音?俩人该不会在炸山吧?得亏姜白芷跟着来了,否则自己的小命已经没了。
声音渐渐平息,小乙狂跳的心脏也逐渐变得平缓。眼下,有两条路摆在小乙面前:上山,还是下山?尽管打斗的声音停止了,但这不意味着姜白芷战胜了对方。无论上山还是下山,都可能发生危险。显然,上山更加危险,因为伏杀自己的人来自山上,山上说不定还有那人的同党。毋庸置疑,在封山的情况下,那人一定是张衢亨口中的“他们”。
可是,下山纵然相对安全,但到了山下,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能将危险带给老师他们,那就向特人科寻求庇护?但这就意味着,自己极可能无法自由地参加比赛。旁的不说,光来九重山已经花了近五百块钱了,只拿个最末流的排位就亏大了。况且,通过与托马斯的比赛得知,如意诀需要实战来提升,就像柳絮状的湿面,非得反复揉压才能成为面团。老师带自己来参加武盟大会,不单单是让自己来见识江湖的。
小乙看向手中被摔变形了的饭盒。在逃命时,塑料袋惨遭树枝的蹂躏,提前死于非命,其中的饭盒也难逃噩运,成了这副模样。他下定决心:要上山,告诉张衢亨今天遭遇,自己需要借老天师的势来保护自己。
可是......哪边是上山的路啊?小乙望着前方参差排列的树干,和上方遮蔽天日的枝杈嫩芽,茫然地揉着脑门。唉,又要费脑筋了。
山林的另一侧,葛夜行仰到在一颗倒塌的树干上,周身上下尽是可怖的血窟窿,咧嘴狂笑着的口中犹自淌着鲜血。有的创口一旦有愈合的趋势,姜白芷就会立即一枪刺出,将伤口扩得更大。
“你的真元之力比我想象得强大。”姜白芷甩干短枪上的血液,“但是,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拦我了,你不可能赢我。”
葛夜行大笑起来,倒灌的血液呛得他连连咳嗽:“咳咳,你为什么用枪?为什么不用真气压碎我的脏腑,直到我无法恢复?或者直接震碎我的内丹?你有这个实力,不去杀人可惜了。”
姜白芷皱着眉头说:“从小你就是疯子。”
“难道你不是?我们都是家里的老幺,只不过你有爸爸教,我只有老哥。”
“我不愿和你废话,躺好了别动!”姜白芷警告过葛夜行,转身要走。
“喂,我嫂子——”
“你不要逼我!”葛夜行猛地回头,短枪再被竖起,而握枪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后悔生下了她。”
“葛——夜——行——”
姜白芷的短枪暴怒地扎向葛夜行的心窝。
忽然林中骚动,圣夔歇斯底里地吼着“不!不!”扑向姜白芷。后者猛地调转枪头,枪杆砸在圣夔身上,将圣夔砸得倒飞出去七八米,重重撞回林中。
与此同时,一道锋芒从天而降:“休伤我兄弟!”直劈姜白芷的脑门。姜白芷双手横枪挡下长剑,当!两件兵刃相撞,姜白芷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得呼吸一滞,向后踉跄数步。才把劲力卸去,一只真气大手紧随其后,砸在姜白芷胸口,震得他脏腑气血翻涌,又连退了十数步。
来人击退姜白芷,也不追击,蓦地向旁边一纵,扶起葛夜行说:“你真元还剩多少?”说话间,就要渡真气给他。
葛夜行拨开推来的手掌说:“哥,别在我身上耗费真元。否则,你也得被捅成筛子。”
“葛盟主。”姜白芷向葛鱼服微一拱手,就擎起短枪,满脸冰寒。
葛鱼服冷笑道:“姜三,你要和我动手?嫌我们葛家快剑不利嘛!”剑尖斜指地面,与姜白芷成对峙之势。
“葛夜行嗾使圣夔杀人,我是特人科监察员。”
“你要公事公办?好!我就跟你公事公办。不经我们同意,踏入我们的领地。我就算杀了你,特人科也说不得什么!”葛鱼服虚劈一剑,却传出两道破空之声。
第一声是剑锋破空,第二声是真气炸破空气。姜白芷心头一紧,看起来葛家能掌管武盟不全是凭借大小姐的地位,葛鱼服无论剑术还是真气运用都远超葛夜行。如果和他纠缠,惊动了张天师,那无论如何都无法上山了。
不,张天师应该打一开始就察觉了。可他为什么不阻止自己?父亲说,这老狐狸自十三年前,忽然下山以来,就变得疯疯癫癫,所作所为都极为古怪,似乎有意和隐士拉开距离。本来,极霞宫就是世俗和隐士之间的桥梁,立场时常变化。或许,他有意让自己上山也说不定。
想至此处,姜白芷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哥,我刚才已经答应和他走了,但是他并没有带我走。”葛夜行忽然对兄长说,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姜白芷醉翁之意不在酒。
葛鱼服心头怒火腾地高涨,说:“姜三,想上山,除非我死!”
姜白芷摇头叹息说:“我不敢和你动手。”
“笑话,姜家奇才,难道怕我这个葛家庸才吗?”葛鱼服收剑入鞘,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扶住剑柄,右脚后撤半步,左膝前倾。
“因为......”姜白芷舒展猿臂,一手握枪尾,一手支住枪头,好似桌球选手手持球杆,一对眸子都聚焦在葛鱼服身上,“我怕忍不住杀了你。”
拔剑,出枪。剑快如疾电,枪势若迅雷,都快到令肉眼瞬间失去了他们的踪影。仿佛十数米的间隔被一刀削去,看不到两人移动,剑、枪就碰撞到了一起。
这时,数道破空声,快得听起来犹如一道——嗡!炸破了山林寂静。被激起的烟尘,以两人为中心,在十步外突兀地腾起一人多高,遮蔽了两人身形。
尘埃徐徐落定,两人、一枪、一剑纹丝不动。忽然,铮铮声响,剑、枪同时崩碎,金属碎片炸落一地。
葛鱼服右手仍旧虚握,一柄真气长剑陡然长出两米,炸破空气,直劈而下。
姜白芷擎起真气圆盾,俯身撞向真气长剑。虚无的剑盾撞在一起,顿时纠缠在一起,两道真气在空气里此消彼长,挤压得空气改变了光线的直射,将人的视觉都扭曲了。
喝!姜白芷蓦地低吼一声,圆盾真气胀大了一圈,将长剑真气顶得弯折。与此同时,姜白芷向前一突,一拳捣向葛鱼服的小腹。
葛鱼服冷哼一声:“你的拳头能破我护体真气?”双手虚握,真气长剑登时胀大一倍,朝姜白芷压下。忽然,葛鱼服感到剑下抗力陡然一空,长剑毫无阻滞地劈在姜白芷肩头。
可是,葛鱼服来不及欣喜或是诧异。姜白芷的拳头之上,刹那多出一寸银芒闪耀,是碎了一半的枪尖。拳头顶着枪尖,戳在葛鱼服的护体真气上,稍一阻滞,枪尖就如穿破橡胶的子弹,直接贯穿了他的小腹。
以气御物,他居然修成了以气御物!葛鱼服内心震惊,哇地痛叫出声,被枪尖的力道带得向后踉跄了十数步。
与此同时,他心中发狠:“我岂能败于小子之手!”虚握的双手猛地攥紧——真气长剑轰然爆炸,紧接着口中喷出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和葛夜行的真气炸弹不同,真气自爆的威力不知强了多少倍。姜白芷置身爆炸中心,来不及躲避,只好闷哼一声,勉强催动真元之力,令护体真气陡增一倍,随即被爆炸的冲击卷着滚出了十米,直到撞碎一块青石才停下。
尘埃落定,姜白芷艰难从地上爬起,左肩露出森森白骨,血流如注,脸色也是惨白。他喉结上下游移,咽回涌到喉咙的鲜血,拖着发沉的身体,趋步走近颓然坐在地上的葛鱼服。
随手一招,剑尖碎片飞入手中。他捏着碎片指向葛鱼服说:“认输还是死?”
鲜血从葛鱼服小腹的创口中汩汩流出,伤口不但没有愈合的趋势,似乎连带着他的真元之力都在流失。他注视着姜白芷清俊的面容,看到似曾相识的眉目和棱角,心中五味杂陈,怅然道:“天才如你,为什么要叛离隐士?你有才能引导隐士——”
“我对你们的大计不感兴趣!”姜白芷不容许他接着说下去,“而且,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葛鱼服黯然叹息一声,转眼,神情又坚毅如铁,直勾勾盯着对方说:“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许你接近我的女儿!”
杀意骤然布满了姜白芷的双眸,两指轻推,就要射出碎片。这时,葛夜行大叫一声:“哥!”合身扑向姜白芷。
“你别过来!”葛鱼服冲弟弟大喊,全然没了冷静和毅然,“快滚!”
姜白芷身形微动,手中碎片直接射穿了葛夜行的膝盖骨。葛夜行腿弯一软,立即扑倒在地,脸贴着土地,擦出长长一道血痕。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泥土和着鲜血涂了满脸,看起来十分凄惨。可他却在笑,猖狂地笑:“姜白芷,今天你对我仁慈,明天你注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话音刚落,一串爆鸣声在姜白芷周围响起,逼得他连连倒退。圣夔高大的身躯灵敏得像只猿猴,迅速捞起葛鱼服,架起葛夜行,朝着山上逃窜而去。
“记住我的话!姜白芷,你会死在我手里!一定会!”
声音渐渐远去,衣衫破碎的姜白芷望着渐远的身影,再也压不住翻涌的鲜血,哇地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