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青当机立断道:“阿勇,你带人去右翼,不管是谁,先拿下再说。现在不能再闹乱子了。”
阿勇应诺,片刻后折返回来。沈柏青刚想问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但阿勇身后的人直接挤了出来,喊道:“白、白家主被骆芥尘抓走了。”
小乙和沈柏青同时转头看向来人:“贾衮!”他正弯腰喘气,蓬头垢面,十分狼狈。
才二十分钟不见,怎么变成这样了?小乙忙问:“落霞漫天……”刚问了一句,就不再往下说了。他现在语言障碍,说多了反而添乱。
“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柏青眉头紧皱,却不像小乙那般急切,倒颇有大将风度。
贾衮喘匀了气说:“我们跟丢了龚小乙,却正巧撞见骆芥尘。姜白芷想要拦下他,之后就交了手。那厮武功极高,姜白芷不能使用真气,不是他的对手。白家主去帮忙,谁知那厮丢出一枚炸弹,逼退我和姜白芷,掳走了白家主。姜白芷去追赶骆芥尘。我帮不上忙,就来报信。”
“这……连姜兄弟都对付不了的人物,除非我去,否则没人能帮得上忙。”沈柏青为难地说,“可是,大战在即,我岂能擅自离开?”
他表面为难,事实上,眉头却如释重负般地舒展了开。人老成精,贾衮在隐士集团间混迹多年,也看得透人情世故。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沈柏青多半不想救他的少爷。这说明白云裳不会有生命之忧,说不定绑架是他与骆芥尘串通好了。人心易变啊!
既然瞧出了猫腻,他就不再多话。睁着眼睛看戏,好过蒙着眼睛演戏,戏演的不好还容易把自个儿搭进戏里。
可小乙却急得跺脚,尽管他不了解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兄,但从他迄今为止做的事来看,他和卢松年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无论对错,只要大鹏的命。他掳走老白,大概就是为了给沈柏青争取时间。
小乙想说话,却说不出口。贾衮说得出,却装哑巴。顿时,没了接话的,沈柏青等了几秒,气氛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终于,他只好自行打破尴尬:“二文,你们十三甲刚立了大功,足见你们的本事。老爷于我有大恩,我不能致少爷于不顾……能否请你代劳,帮我去救少爷回来?”
“没问题。”二文一口答应,心里得意。什么人能让团总俯下身来跟你商量?我二文!
“那招待小乙兄弟的事……”
“无妨,我自会安排。”
二文不再多话,扭头就走。因为太激动,两条腿忘了打弯,手脚跟着顺拐,走了四五步才矫正过来。
“青锋三尺,与子同袍。”小乙下定决心,对二文说。
“你说啥?”
刚被抢白了一顿秀才,又忍不住插嘴:“他要跟你去干架。”
“可是……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这个简单,让秀才跟着你。”阿虎哥坏笑着说。
君子不立危墙。秀才自认为读过书的都是君子,哪肯往危险的地方去。可军武向来豪迈,他若是推辞就会被人嘲笑。于是,他看向团总,嗫嚅道:“我不归十三甲管辖,不能无令而行。”
“小乙兄弟,你确定要去?”沈柏青向小乙确认。见小乙点头,对秀才说:“如此也好,小乙兄弟现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帮二文兄弟翻译吧。”
不等他询问,贾衮就说:“我不去,刚说要招待龚小乙?”
救人如救火,二文一刻都等不得,问清骆芥尘去往的方向,就匆匆召集人手准备往西边去。临行前,小乙深深望了二鹏一眼,心里念道:二鹏兄,你再等我一阵。待我把老白带回来,就能来救你了。尽管他借用万兽力,使出蓄势待发的一招,在场的没有人能拦住他,但他不能,于公于私都不能对弱者出手。
似是察觉了小乙的目光,装死的二鹏,仰头望向小乙的背影,良久,低下了头。
“碍事的人走了。”沈柏青舒一口气说,“弟兄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好,把篝火架起来。少爷,原谅我吧。”
西行一段,周围的雾稀薄了些许,但也变得沉闷、凝滞、死气沉沉,表明他们已经踏入了五里雾范围。
鹏程寨谈雾色变久矣,民兵们深入五里雾深处,不免惴惴不安,都攥着耙子、长枪等武器,小心翼翼地踩在落叶堆积的腐殖质地面上。他们屏息凝神、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因为哪怕有点风吹草动,他们都可能被吓得跳起来,甚至失声大叫。
很快,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新鲜的开阔地。高耸的乔木或被连根拔起,或齐腰折断,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泥土翻起,黑土和落叶东边堆一堆、西边搓一坨。似乎还能听到,远处朦胧的黑影中,传来咆哮声。
二文吞了下口水,已经悔青肠子了。这哪是救人,分明是送命。入目狼藉,更吓得秀才,双腿绞到一起,步子都迈不开了。
唯有小乙,扛着竹剑鞘,跃跃欲试地走在前面。二文见状,心里好骂了小乙一通,扯着秀才,紧撵着小乙。若当了逃兵,非但擒获二鹏的功劳一笔勾销,还要背上同袍的耻笑。嗨,名声压死人啊……
走入开阔地,他们沿着战斗的痕迹,只走了三五百米,民兵们都不愿意往前走了。连二文都由衷地在心里嘶吼:“名声算个屁!”
首先阻挡他们的是,扑面而来的混杂着鱼腥味、腐败味、氨水和硫化氢臭味的恶臭,臭味多样性足以满足任何人的嗅觉,令人掩鼻、欲呕。
臭味尚且能够适应,可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景象则令他们彻底望而却步。满地的娜迦尸体,堆叠在地上。黑色毒素溶进水里,流成了河,在本就乌黑的土地上,划出了深浅不一的皱痕,好似爬着无数条漆黑的蜈蚣。
再往远处看,五彩斑斓的蛋壳,碎裂的,剩下半拉的,堆成一堆。绚烂的色彩以诡异的方式堆叠到一起,令人莫名烦恶、反胃。与之交相辉映的,是堆在蛋壳周围的一座座乌黑、恶臭的土包,有森森白骨露出来。冷漠、单一、污秽的黑白二色,反衬得蛋壳的斑斓更加炫目。
前方就是娜迦的巢穴了!
气味和视觉的双重刺激,让民兵们濒临崩溃。有人趴在地上呕吐,有人口吐白沫晕厥。二文和秀才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还能站立。他们对冷静得跟回家似的小乙,致以深深的敬意。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经历了垃圾场的洗礼,小乙对精神污染都产生了抗体。
眼前的景象,不过是小儿科。
他迈步向前,扭头对民兵们说:“灵蛇出洞,生人退避。”大步走向娜迦巢穴。
二文很明智地没有跟随,扯住秀才的袖子问:“他说的什么意思?”
“大概是,前面有蛇,你们别去。”
无论是毒素,还是精神污染,民兵们进去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