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裳嘶哑着嗓子说:“沈叔叔,请放过大鹏,她已经快要死了。”
阿勇嘲讽地笑道:“少爷,团总称你为少爷,我也尊称你为少爷。但不要真的拿自己当少爷。那龚小乙说的事,你亲眼见过吗?他不也是听大鹏和养蜂人讲述的。但大鹏一族对我们的欺凌可是实实在在,所有人亲眼所见的。
“远的不说,寨子里除了青、红两位族老还有蓝、白族老。他们二位,一位因为狼祸,拿不出足够的牛肉而被大鹏叼到天上摔下来,摔得骨断筋折,活活疼死在榻上;另一位,只因为在大鹏享用祭品时,仰头盯了一会儿他头顶的肉瘤,就被他啄了眼,当场就死了。
“还有,寨子受狼祸袭扰,物资匮乏。为了筹措祭品,我们白天要冒险在寨外耕耘,晚上要防范狼群入侵。男人们不敢休息,女人孩子食不果腹。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苟延残喘。
“他说大鹏和我们的恩怨是误会,就算是误会,也是不死不休的误会。如果不是死仇,能有这么多兄弟愿意拼死来与大鹏决战吗?不可能!即便大鹏要死,也得死在我们手里。”
“母亲都爱护孩子啊……”
白云裳也知道这个借口实在牵强,所以没有接着往下说。凭什么你爱护子女就要欺压别人家的父母?“岁月”已经把误会发酵成仇恨,在所有人心中生根发芽了。
沈柏青说:“少爷,阿勇说的不错。我亏欠鹏程寨良多,而且,卢松年也说了。你们想要回归现实世界,二王必死。死在谁的手里不是死呢?”
白云裳张了张嘴,以他的身份,很难拒绝沈柏青的好意。他是要替自己担负恶名啊!贪狼丹的线索不在白狼身上,就一定在二王身上。
“不一样!”
他正纠结时,身后传来小乙的声音。扭回头,刚好看到小乙提着竹剑鞘,拨开围挡的民兵,和姜白芷闯了进来。他重复道:“不一样!大鹏应该战死,而不应该抱恨而亡。她保护着你们,你们不能杀她!”
不止阿勇,其他民兵也喊了起来:“她没有保护我们!”
小乙冷笑,指向雾气中的假王:“你们真不知道关于娜迦一族的传说吗?”
民兵们沉默了。娜迦和鼍龙,都曾出现在他们儿时的枕边故事里。勇者斩杀了河床的鼍龙,鼍龙河因此干涸。勇者又驱赶了随着迷雾出现的毒龙,使鹏程寨回归安宁……他们不能相信故事中勇敢、正义的勇者,其实是恶毒、暴力的大鹏。
姜白芷对沈柏青说:“沈团练,请你考虑清楚。要么你按兵不动,要么激怒大鹏。按兵不动的损失,只不过是大鹏死亡时的经验,和掉落的宝物。可一旦你激怒大鹏,你不但会遭到大鹏的攻击,还将面临娜迦一族的反扑。它们被围困了太久了,大鹏死后,他们将再无束缚。”
小乙补充道:“对!帮助娜迦,有害无益。假王是来自异界的怪物,具有吞噬吸收的能力。”他将四脚所述的内容,挑拣着讲了出来。
沈柏青倒吸一口凉气,身为外来者,他也读过些怪谈志异小说,知道其中利害。
见他有所动摇,白云裳添了一把火说:“白虹姐曾说,愿我谨记仁义。沈叔叔,我不能让你为了白家,放弃仁义。”
沈柏青猛地抬头,不觉间已经濡湿了眼睛,他嘴唇发颤说:“我——”
“现在你只需要按兵不动。等大鹏杀死了娜迦王,如果她还活着,我们不会阻拦你们杀她。”
姜白芷的话,令沈柏青的顾虑彻底垮塌了。他看向阿勇,询问道:“你怎么看?”
阿勇咬牙说:“如果娜迦王比大鹏更加邪恶,那我们不能拿寨子里的亲人们冒险。”自从成了副团练,他开始学着避免意气用事。
小乙等人终于展颜笑了起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去放了二鹏。”
沈柏青抬手拦住小乙说:“不行!他是我们的挡箭牌。”
“至少不要吊着他了,可以吗?”小乙几乎是在哀求,“那家伙自尊心很强,说不定他会活活把自己气死。”
沈柏青想了想,只是把二鹏放下来,也能随时把它重新吊起来,便同意小乙先去放二鹏下来。小乙道了谢,跑向二鹏。脑袋里忽然冒出个歪念头:我救你这么多次,你得怎么感谢我?没有钱不要紧,肉偿啊!当我几天坐骑,咱俩一笔勾销。光是骑着二鹏飞过临安城、受万人仰望的画面,都令他直咽口水。
“二鹏。”小乙开心地唤道。
呼唤声石沉大海,倒悬的二鹏如烤鸭架上的鸭子,一动不动。小乙焦急地抢走了两步:“二鹏,你不会死了吧?”
二鹏没死,并且听到了小乙的呼唤。他差点就睁开眼睛来看小乙了。可是,他想起来那些人类放走了小乙,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声音离得还那么近……他不敢奢想小乙是来救他的——太危险了,他也不希望小乙犯险。不,他们又抓住了小乙!
想到这里,他不敢睁眼了。既怕看到小乙和他并排吊起来,又怕去看小乙,他们会更加确信小乙和自己是一伙的。小乙真蠢,他快点趁这个机会,否认和自己的关系啊!他特别爱装蒜、装蠢蛋。
“唉,我居然会担心一个人类。堕落了。”
“你做什么?”守在二鹏旁边的民兵对小乙喝道。
“二鹏,我来救二鹏。放他下来!”
闻言,二鹏的身躯一颤。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沈柏青让我来的,放他下来!”小乙重申。
咦?二鹏忍不住睁开眼,看到被看守拦下的小乙,居然没被揍成猪头或者绑成粽子。他真是来救自己的。
小乙灿然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二鹏,你果然醒着。我救了你,你就当我的坐骑!”
二鹏一愣,连忙闭上眼。原来你是馋我的身子,哼!
“什么!团总要放了大鹏?”看守震惊,“团总要放寨子的仇人!”
“喂,你听我说……”
“我不听!”看守咆哮起来,“外来者根本不可信!团总,不!沈柏青又一次出卖了我们,出卖了鹏程寨,我们就不能相信他!”
这句话揭开了所有人的伤疤。周围的民兵中有人听到了团总和阿勇的决议,虽然多少有点愤懑,但仍认可团总的威信。看守这么一说,有些人的情绪就像开闸泄洪的大坝,全都涌了出来。
有人大声质疑沈柏青的决定,有人认为小乙等人在说谎,有人甚至从本质上诋毁沈柏青……反对声居然愈演愈烈。连沈柏青都楞得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
“不好!有奸细挑唆是非!”
姜白芷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有人偏在这时候把团总的前科抖出来,其心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始作俑者看守猛然把火把丢进了柴火堆上,淋了火油的柴火熊熊燃烧起来,火焰覆盖了二鹏的脑袋。
“杀了大鹏!”看守吼道,接着有人附和,朝小乙围拢了过来。
“你做什么!”
小乙怒不可遏,顾不得许多,举起竹剑鞘打向挡路的看守。
看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抽出朴刀,一把隔开小乙的攻击。当啷一声,小乙身子后仰,向后踉跄了几步。
“你不只是三十级。”
看守冷冷说:“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