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显然没想到宋月十四五岁就有这般见识和胆量,一番谈吐不像闺阁女子也就罢了,只言片语就能把主动权牢牢攥在她的手中。
思忖片刻,他道:“宋小姐所言甚是,江某没权没势确实没资格跟宋小姐谈报酬。”从袖中掏出一本小账簿,“这是王家今年所有的不知名支出,宋小姐还请看一看。”
宋月接过账簿,翻看了半天,每一笔支出也不过一百两银子左右而已,记的名字一条条都是为张婉。她蹙眉道:“都是些小银子而已,又有什么好看的?倒是你,一个徒弟怎么会有王家的账簿?”
江遇浅笑道:“或许对于宋小姐这样的高门大户来说,这些不过是碎银子罢了,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钱在漳州也是够吃喝玩乐的。”
宋月轻嗤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些钱是张婉来拿吃喝玩乐了?”
“这些钱的确是王夫人拿的,因为师傅为人节俭,而王夫人又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所以她的唯一收入不过是王家每月的五十两薪给而已。”
闻言,宋月又翻了翻账簿,道:“这些东西拿到族长面前,什么作用都起不了。”
江遇道:“这是自然,不过要起到作用,还是在于这些钱的用途。”
宋月手一顿:“你不会想告诉我,她包养小白脸吧?”这都什么万年老梗啊,没新意。
江遇不置可否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而后才说道:“自然不是,王夫人再不要面子,也要顾忌她的一儿一女,这些钱那都是拿去接济流离所的孤儿了。”
“流离所的孤儿?!”
宋月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张婉的模样可一点也不像贤妻良母,穿得俗艳至极也就罢了,这身上的脂粉味隔着墙都能闻到。
“只是……”江遇沉声道,“那个流离所从王夫人接济的时候起,便不停的有小孩子失踪,短短五个月便有七八个孩子不知所踪。”
宋月皱眉道:“没人调查?”
江遇嘴角不屑一扯:“王夫人近半年来一直在压着枫州衙门,谁敢调查?”
王家富甲一方,枫州上上下下的人无一不奉承着,张婉若打着王老爷的名字做些什么也未可知,毕竟王老爷身体日渐衰弱,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夜色如墨,森林万籁俱寂。
宋月与苓烟以及江遇三人来到了张氏接济的流离所的所在地,本是群山环抱,山清水秀之地,但因为这寒冷的黑夜而披上了阴冷的谜纱。
苓烟提心吊胆的紧紧贴在宋月身侧,道:“三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晚上来这种地方啊?”
“你见过谁青天白日来调查事情的?”
“可这地方看着像是死过人一样,阴气森森的。”
宋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道:“我让你来之前让你背的东西,自己重复一遍。”
苓烟瘪了瘪嘴:“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可这些跟来这有什么关系啊?”
宋月欲言又止的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便道:“反正你放一万个心,绝对没有鬼之类的就对了。”
爷可是上帝,写的那可是玛丽苏言情古装戏,有鬼的话早就被屏蔽了,还等你在这害怕呢。
这么一想,本来还有些许害怕的宋月瞬间腰杆子硬了起来。
一旁的江遇见宋月面色从容,道:“没想到宋小姐年纪虽小,胆量却大,这荒山野岭的你居然也不害怕。”
“害怕?”宋月嗤笑道,“我唯一害怕的就是那个流离所是不是什么儿童拐带所,居然把地方建在这么个地方。从很大程度上我就可以确定,这张婉还有流离所居心不良。”
江遇轻叹道:“这流离所失踪的儿童都是孤儿,所以官府也不重视,这地方也因为一些事情而渐渐无人踏足。”
宋月笑容凝固,咽了咽口水:“什么事情?”
江遇一脸正色道:“据说是这一带的居民在晚上时见到过野人,之后就有一个中年人失踪,被他家人找到时……就只剩下一堆吃剩下的残骨。”
宋月和苓烟不约而同的脚下一顿。
野人、失踪、残骨……无人踏足,这怎么感觉是进了狼窝了,宋月嘴角微动,半天才找到声音道:“你你你……你带我来这,是是是……是不是居心不良!”
江遇愣道:“宋小姐可误会江某了,江某若是居心不良倒也不会跟着你们一起来这地方了。”
想想也是,宋月松了一口气,再三确定道:“那你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江遇犹豫片刻,道:“未亲眼所见。”
宋月皱了皱眉:“那若是真的话,你不害怕?”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永远是人心,”江遇别具深意的轻笑了一声,“宋小姐年纪尚轻,不懂也是常理之中。”
宋月与苓烟脚下灌铅一般立在原地,看着江遇的背影渐行渐远。
苓烟胆颤心惊道:“三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龙儿姑娘也没在身边,我们两个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一这江遇有歹心我们可就糟了。”
“别怕,他就是个书呆子,我们二打一还怕了他?”宋月抬起捏紧的拳头在苓烟眼前一晃,“就算是野人来本小姐也不怕,见一个我打一个,见两个我打一双。”说罢,拉着苓烟赶忙追上江遇的步伐。
森林漆黑一片,因为枫州是暖冬倒也没什么雪压枝头的景象,除了黑便是黑。或许是太过静谧,所有动物销声匿迹一般,是能听见风呼呼刮过树梢的声音,树林枝干在阴冷氛围之下变得张牙舞爪,而空气中也不时的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血腥味。
慢慢地刮起了一阵风,森林呜呜咽咽起来,树枝张开手臂的模样,就想要将你抓入无穷无尽黑暗一般诡谲。
三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才渐渐有了一抹亮光,定睛一望,原来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也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小孩低泣的声音……
苓烟往宋月身后缩了缩,道:“三小姐,这大晚上又是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小孩的哭声啊?”
江遇道:“应该是流离所的小孩跑出来迷路了吧。”说着,他就要往那声源处走去,没走两步,回头扫视了宋月苓烟一眼,“你们不跟着我?”
闻言,苓烟眼神颤颤地看了一眼宋月,回道:“我们两个女孩子在荒山野岭乱走动总归是不安全,江公子胆子大就自己去吧。”
江遇无奈的点点头,转身又往那声源处走去,也正是这个时候,哭泣声渐渐随着风声的消失而消失了,整座森林又恢复了初始的静谧。
突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苓烟抓着宋月的手臂的手随之一紧,苦声道:“三小姐,我怕……”
富强、文明、民主、和谐……
宋月默念完,缓缓转过身朝那一堆草垛看去。
只见那草垛里有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蜷缩着,从背影看去应该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穿得衣衫褴褛,瘦弱的身躯不停的在颤抖着。
这一幕怎么那么眼熟啊……鬼片经典桥段?!
宋月轻咳了一声,壮着胆子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要不姐姐带你回家吧,反正姐姐正好也要去流离所呢。”
没有回应,那个小孩只是在颤抖着。
苓烟见宋月欲过去,一把抓住宋月的手腕,道:“三小姐不可啊,那小孩万一是野人专门放出来的诱饵怎么办?”
几步之遥的距离,还用的着诱饵?
迟疑片刻,宋月还是惜命的放弃了走过去的念头,顿在原地死死地看着那蜷缩的小身影,盘算着只要他有任何动作转身就跑!
也就在这时,那个小孩突然低泣了起来,声音太过幽怨,惹得宋月与苓烟浑身一僵,总觉这小孩的低泣更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喂,”宋月朝小孩狠声道:“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我可不信那一套,小心我一拳头送你这小屁孩归西!”
树欲静而风不止,话音刚落,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风声离宋月苓烟仿佛越来越近了,就在这时,那小孩慢慢的回过头看向了宋月苓烟……
两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几步。这小孩面黄肌瘦到畸形,眼睛亦是布满了红血丝,活像个吃人的怪物。
苓烟眼神吓到涣散:“三小姐……这就是鬼吧?”
宋月声音吓到沙哑:“应应应……应该是吧,”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跑时,伴随着阵阵寒气越来越近,小孩身后出现了五六个摇晃的黑色人影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苓烟还未见到那群人影长啥样,宋月就已经吓到撩起裙子拉着苓烟转身往后跑去。
异于常人的视力范围下,那群蹒跚而来的人影就如宋月以前看过的《釜山行》里的丧尸一般,模样恐怖到悚然,不同的是都是小孩子,且步伐更是极慢极慢。
也不知跑了多久,两人才停下脚步。
惊魂未定的苓烟手指发着颤,急喘道:三小姐,那一群是野人吗?”
宋月靠在树上大喘着气,“什么野人啊,你见哪个野人长……那样啊,跟特么丧尸一样。”
“丧尸?”苓烟疑惑道,“丧尸是什么,有鬼可怕吗?”
宋月咽了口唾沫,道:“鬼有什么可怕的,顶多就是被吓死,丧尸可不一样,那可是要吃人的!这个死江遇,肯定是故意的,待我回去非得把他头给打歪!”
苓烟急得眼眶微润:“那怎么办啊,这地方没来过连回去的路都不知道,天还这么黑,那群什么尸的会不会追上来?三小姐,您想想法子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方才太急跑错了方向,我们离那流离所肯定越来越远了,”宋月越说越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江遇,道貌岸然!”
窣—
身后的草丛被拨了来开了,宋月苓烟浑身一僵,袭来的寒气令背后一凉,恐怖的气氛让心跳极速加快。寒冷的冬日,宋月额头顿时渗出密汗,捏紧拳头迅速回头就是狠狠一拳!
“啊—”
“怎么是你?!”
宋月脸色骤变。
被一拳打倒在地的江遇艰难起身,摸了摸鼻下直流的血,无语的摇了摇头,道:“你打我做什么?”
宋月结巴道:“我……我……谁叫你鬼鬼祟祟的,既然来了干嘛不出声!”
苓烟附和道:“就是,看江公子外表还以为是个正人君子,结果你干的却是这么不是人的事情!”
无缘无故被一通骂,江遇张着嘴巴有理说不清,轻叹一声道:“江某一直在这,倒是您二位,不是说好在原地等我回去吗?”
“你还想让我呆在原地?!”
宋月怒道:“你知不知道爷今天差点命丧黄泉了,你个死呆子居然敢把爷带这鬼地方来,我今日……”宋月捡起地上断掉的粗树干,“爷今天非要给你点教训!”
连着被打了好几下,江遇疼得抛弃平日里的儒雅气质,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够了!你们两个神神兮兮的到底在说什么呢?”
瞧江遇满脸疑惑不想做假,宋月迟疑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遇松掉宋月手腕,理了理衣裳,正声道:“宋小姐的意思,是江某应该知道什么?”
“那群丧……”宋月一顿,“活死人不是你干的?”
江遇蹙了蹙眉,道:“活死人?宋小姐莫不是看错了,你说这森林有野人我倒是会信几分,但活死人江某倒是闻所未闻。”
苓烟声音发颤:“是真的,那个小孩的模样跟死人真的毫无差别,……而且后来又来了一群,可吓人了。”
江遇淡淡扫视了两人紧张的神色,道:“那里离流离所近,会不会是孩子们的恶作剧?”
宋月到口的脏话硬生生压了下去,道:“反正今晚我是不会去了,你也不许去,你得负责送我回枫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