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不知名客栈内,陈设简单的房间里,一人负手而立站在窗前,他身上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将整个人囫囵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的身后,正躬身站了一人,头低下的瞬间,脖子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隐”字。
“族长,天楚来信了。”
斗篷下的人并未转身。
“找到有桃花胎记的人了。”
他猛然转过头来:“谁?”
那声音阴沉沙哑,在黑色斗篷下显得尤为阴森。
“天楚富商魏思远之女,魏伊人。”
“魏伊人?好!好!好!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哈哈哈哈……”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表的激动,听着格外刺耳。
良久,他平静下来。
“告诉少族长,天楚那根最利的针是时候埋下了。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天楚。”
“是,族长!”说着便退了下去。
那族长很快陷入了沉思,他开始喃喃自语:“隐世明啊隐世明,你不肯将古籍给我又怎样?隐逸之那个小杂种逃出了隐族又怎样?只有你们还愚昧地守着那个秘密,有什么用!找到桃花胎记的主人,我隐恪一样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这天下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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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魏府,厅堂里,一家四口正坐在一起吃晚饭。
“爹,瑞云斋都修葺得差不多了,下月初八日子不错,您再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准备开张了。”魏重舟最先放了碗筷。
“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便是,开张的时候再过去看看就是。”
在生意上,魏重舟的能力他完全不用担心。
“爹,也就您才能说出开铺子是小事,您可真放心我!”
对于自己老爹总是当甩手掌柜,魏重舟感到无可奈何。
“你都二十三了,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开个铺子还要我手把手来教你怎么做?”魏思远没好气道。
一旁白萱华听闻这话,才惊觉自己儿子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于是,她看着魏重舟,认真道:“重舟啊,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魏重舟正喝了口茶,听闻白萱华的话,一口茶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把自己呛死,良久缓不过来。魏伊人赶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你这孩子,这么大反应!”白萱华叹了口气,又道:“一般似你这年纪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原想着你自己相个喜欢的,可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若你没有喜欢的,赶明儿,娘开始给你物色物色?”
魏重舟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悄悄瞥了眼一旁的蘅玉,见她神色无常,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听得白萱华的话,不由炸了毛。
“我才二十三,有多大!我身为男子晚几年成亲又怎么了?”
说着,他端了茶,仰头灌了一口,暼见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魏伊人,忽然想起自家妹妹也有十八岁了,虽然爹娘肯定不会急着将她嫁出去,但来个祸水东引也还是可行的。
“妹妹一个女子,十八岁了,又生得好看,且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你们与其操心我,还不如多操心操心妹妹呢!”
魏伊人不知道看着热闹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嫁人!是啊,她差点忘了,作为魏伊人,她迟早是要嫁人的,可嫁给谁似乎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
听得魏重舟的话,一旁不发一言的魏思远冷哼了一声。
“魏家虽是商贾之家,但我魏思远的女儿,也不是谁都能惦记的。”
说着,他又拍了拍白萱华的手:“此事不急,我们也不能因为孩子大了,就稀里糊涂地找个人让他娶了,最重要还得自己喜欢。”
白萱华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小祖宗!小祖宗!小祖宗在哪儿啊?”
院子里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听得这个声音,蘅玉的眼里带上了莫名的亮光。
魏思远和白萱华相视一笑,总算回来了。
魏重舟却叹了一口气:“那个疯老头回来了。”
疯老头?
魏伊人向门口看去。
那里正站了一个老头,他头发发白,约莫六十多岁,脸上却带着矍铄的笑容。
他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在魏伊人身上时,明显盛放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他风一般冲到魏伊人身旁,脸上的神情无比激动:“丫头,你可记得些什么?”
老头的话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魏伊人面上不显,带着得体的笑容:“我应该记得些什么吗?”
“不记得也好。”苏老笑得无比温和,却又神色一转,“不过有些事,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了,天楚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了。你早些知道有些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魏思远和白萱华神色一凛,原来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早已波涛汹涌了。
“苏老,你打算告诉她?”白萱华始终有些不忍。
苏老点了点头。
魏重舟却是有些听不懂,他皱了皱眉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那晚顾千帆没有说那番话,大概魏伊人听到苏老的话也会感到不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要说的就是桃花胎记和镯子的秘密吧。”
苏老看向魏伊人的目光里带着赞赏,他又看着几人,道:“去书房吧,这里不适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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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发地浓重了。
天楚,皇宫,顾锦澄刚从勤政殿出来准备回修宜宫,迎面走来一个小太监直直撞在他身上,他正欲说什么,却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那小太监低声道:“请殿下无人时再看。”说着便跪了下去,惶恐求饶:“殿下恕罪!”
“起来吧,下次小心点。”
小太监谢了恩,爬起来便踩着小碎步离开了。
顾锦澄看着他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便朝着修宜宫走去。
案桌旁,顾锦澄看着手里的字条,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
“欲知余妙心死因,子时青秀宫一叙。”
青秀宫,天楚皇宫最偏僻的一座宫殿。
看着字条上的字,顾锦澄不由皱了眉头。
余妙心,他的生母,一个他很久都不曾想起的人,她死的时候他才八岁。
他恍惚想起她的温柔。
子时,顾锦澄站在青秀宫的大殿里,那里,一个颀长的人影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他道:“你来迟了!”声音喜怒不辨。
“子时并未过。”
顾锦澄一向温和的声音里带了些微的冷意。
人影轻笑了一声,他转过身来,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来早了。”
顾锦澄看着眼前的人,在夜色的掩映下,他的模样不甚分明。
“阁下并非宫中人,却能在宫里来去自如,神通倒是不小。”
“殿下不必如此试探,你想知道的,在下定知无不言。”
顾锦澄笑了,那笑里仿佛三月的风,带着些暖带着些冷。
“本殿想知道的?阁下用生母诱本殿前来,难道不该是本殿问你想让本殿知道些什么?”
“殿下与传闻中的倒不一样。”
顾锦澄一向待人温和谦逊,但若你以为这样的他好欺负,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在天楚,他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他的软刀子使起来,杀伤力不比武将的雷霆之力差。
“那也要看对什么人。你我未见,便攻心为上,难不成还指望本殿有好颜色?”
那人轻笑了两声,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子,轻飘飘说道:“殿下可知,显荣皇后的死与沈明湘有关?”
显荣皇后,永和帝的第一任皇后,余妙心。
听得此话,顾锦澄不由嗤笑了一声。
“原来阁下是来挑拨离间的。恕不奉陪,告辞!”
说着他转身离去。
“沈明湘的病因,殿下也不想知道吗?”
顾锦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看着黑暗中的人。
“沈明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那人的话在黑暗中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
顾锦澄掠步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衣领。
那人却笑了,仿佛顾锦澄的举动十分幼稚。
他捏住顾锦澄的手,一把推开,慢慢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殿下提及亡母如此淡定,对养母却是要紧得很。那殿下可知,正是你口口声声叫着母后的人害死了你的生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
“你可知诽谤当今皇后是什么罪名?”
顾锦澄不相信他的话,沈明湘对他的疼爱,他能感受到,那不是假的,她是个十分善良的人,若说沈明湘会害人性命,他十万个不信。
“殿下对沈明湘倒是十分信赖,这倒是有趣。不过,”那人话锋一转,“殿下不信我的话,难道连他的话也不信吗?”
顾锦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阴影下,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在月色下停住。
“刘公公!”顾锦澄惊道。
那是余妙心身边最信赖的人,可余妙心死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如今却出现在这里,如何叫人不震惊。
“殿下还记得奴才!”那道声音无比苍老。
“你不是已经……”
“当年奴才并未断气,被扔进了乱葬岗,是这位莫公子救了奴才。”
顾锦澄看着他,不语,良久,他艰难地问道:“方才,他说的可是真的?”
刘公公缓缓点了头。
顾锦澄不由倒退几步,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他又看向刘公公,眼里带着希冀,“你骗我的,对不对?”那模样像极了需要安慰的孩子。
“殿下!当年皇后娘娘失手推了湘贵妃,令她小产,她怀恨在心啊,是她害死了娘娘,这么多年,她对你的好全都是装的!”
顾锦澄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时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他再听不下去,失魂落魄地出了青秀宫。
大殿内,方才还佝偻着身躯的刘公公,此刻却站得笔直。
“少族长,顾锦澄会信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只会越来越茁壮。”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不急,他会来找我们的。”
青秀宫又恢复了寂静,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凄冷无比,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