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上好的房间里,桌边放了一个药箱,苏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伸了个懒腰。
真是为难自己这把老骨头,一天还要四处跑。要不是魏伊人跟他说元德皇后所中之毒十分蹊跷,极有可能跟隐族有关,他才不会管谁死谁活呢,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只要魏伊人没事就行。
“吱呀”一声,门开了。苏老漫不经心地看向来人。
只见他着一身玄色长袍,脸部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深邃,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这个人不简单!
苏老渐渐收起脸上玩笑的神色。
顾千帆看向苏老,并未说话,左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绯色指环耀眼夺目。
这指环竟在他手中!
苏老的眼中闪着精光,难怪那丫头连元德皇后中毒的事都能知晓,如此看来便是这顾千帆说的。只是不知二人是什么时候相识的,现在又是何关系,顾千帆是否又已经知道了什么。
顾千帆将苏老的神色尽收眼底:“先生识得这指环?”
“只是觉得有些独特罢了。”
苏老敛了神色,堆起满面的笑容。顾千帆此番反应,想来那丫头并未将事情告诉他。
“不是要去瞧病吗?走吧!”苏老提了药箱率先踏出房门。
顾千帆看着他的背影,微眯了眼,这个老头怕是知道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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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吾宫,顾千帆带着苏老进了大殿,永和帝与顾锦澄早已在那里等候。想来是顾千帆提前告知过了。
“见过皇上,大皇子!”苏老拱了拱手,并未行跪礼。
永和帝知晓民间有些高人脾气古怪,很是厌烦这些繁文缛节,是以并未在意。
“先生不必拘礼,还请你好好替皇后看看。”
苏老瞧着眼前的帝王并未恃气凌人,且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倒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
“皇上放心,老夫虽不敢说这天下没有治不了的病,但医术嘛,老夫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
苏老捋着胡须,脸上竟是一点谦虚也无。
一旁的顾千帆听闻此言,抬眼看了苏老一眼。
永和帝和顾锦澄对视了一眼,这老先生口气倒是不小,只希望不是个半吊子。但顾千帆找来的人应当也不至于。
永和帝冲着顾锦澄点了点头。
“先生这边请!”顾锦澄引了路向内殿走去。
苏老刚走进内殿便皱了眉:“这药味如此浓重,却门窗紧闭,这没病也捂出病了!将窗户全部打开通风!”他的声音里带了怒气,这些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宫人并未动,永和帝挥手示意,几个宫人赶紧将窗户都打开来,光亮窜进来,内殿里顿时敞亮无比。
苏老甩了袖子,向床前走去。
沈明湘正半靠在床上,看起来十分虚弱,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苏老见着沈明湘如此模样,垂了眼睑,坐在小凳上,将手搭在她的腕上。
脉搏虚浮无力,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些。
“取碗清水来!”他打开药箱取了根银针出来,“无关紧要的人都出去!”
听闻此言,永和帝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他挥手驱走了所有宫人,一动不动地看向床前。
顾锦澄端了碗水递到苏老面前。
“端好了!”
他又从药箱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碗里,接着刺破了沈明湘的手指。
嫣红的血在清水里晕染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成蓝色。
永和帝眸色深沉,他再不懂医,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顾千帆和顾锦澄紧紧地盯着那碗变蓝的水。
沈明湘见此情景,也是大为震惊:“先生,这是……”她的声音低而无力。
“是百日枯!老夫原以为此种毒药早已失传,没想到竟还有人能制得出来!其用心当真是险恶无比!”
苏老的脸上难得地带上了凝重,想要制成百日枯,有几种药却是隐族特有的,那丫头没骗他,这件事果真与他们有关!
而魏伊人倘若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话竟成了真,也不知是何感想。
“什么是百日枯?”永和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有些害怕,这药闻所未闻。
“百日枯是用上百种毒花提炼而成的,服用者气血两亏,咳疾不断,不消百日,体内五脏六腑皆衰,不治而亡。沾此毒者,鲜血遇砒霜而变蓝,故又名蓝色妖姬。”
明明是五月的天,苏老的话却仿佛冬日的雪落在心上,沁凉无比。
顾千帆三人神色凝重,沈明湘却是无比坦然,她看向几人:“阿行、锦澄、千帆,你们不必如此担忧,我早就看淡了。”
“阿湘!”
“母后!”
“舅母!”
三道声音不约而同,带着不赞同。
“你们要死要活的给谁看!老夫又没说救不了!”
苏老一脸的鄙视,方才他只是没想到百日枯会出现在这里。
听闻此言,连沈明湘的眼里都含了期待。
“也亏了是我,换成别人可治不了。”苏老一脸傲娇。
“那要如何治?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口,朕着人去御药房取。”永和帝一脸兴奋,连称呼都用了“您”。
说到药,苏老似是有些不高兴。
“御药房要是有那才怪了!药的事你们不必操心,说了你们也找不到。老夫自有打算。”
说着他一脸肉疼,要知道那些药可是他的珍藏,若不是这事与隐族扯上了关系,且这些人瞧着还算顺眼,他才舍不得拿出来。
永和帝闻言,知沈明湘已是有救,心下大松:“那眼下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的身体太虚,切记不可大补,饮食宜清淡。”说着苏老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此毒并非一般人所有,你们还是多加防范。”
听闻此言,顾千帆眼神微闪,却并未开口。顾锦澄的脑海里浮现出莫隐的模样,神色冷然。
永和帝眼中闪过一抹狠绝,胆敢将主意打到沈明湘的身上来,他定会叫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还请先生看看,这屋内可还有不干净的东西?”顾锦澄语带恭敬。
闻言,苏老在屋内走了一圈,他摇了摇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永和帝郑重其事地看向苏老,他弯腰行了拱手礼:“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堂堂帝王竟向一介草民弯了腰行了礼,还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倘若传了出去,怕是又有人道红颜祸水了。
沈明湘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阿行!”
“父皇!”顾锦澄神色震动,上前扶在永和帝身旁。
苏老看着永和帝的举动,心内不由大动,帝王之家竟也有真情,他侧身避开了永和帝的礼:“陛下不必行此大礼,老夫受之有愧!”
永和帝起了身:“先生想要什么,金银财物,高官厚禄,但凡先生开口,必双手奉上。”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苏老摆了摆手。
“你说的那些东西老夫不感兴趣。”
“先生既不肯要这些俗物,那今后,但凡先生有事,言语一声,凡朕力所能及,必受之。”
帝王一诺,重似千金,送上来的,岂有不要之理。
苏老心思一转:“陛下,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若不是我家小姐开口,老夫也不会来的。”
竟是一女子开的口。
永和帝不由奇怪:“哦?不知府中小姐如何得知此事?”
苏老堆笑看向顾千帆:“这老夫可不知,此事顾将军想必十分清楚。”
永和帝一脸愕然,自己这外甥的脾性他最是清楚不过,对于女色一向敬而远之,可今日却听闻他与一女子有交情,那可真是奇事,嗯,更是好事。他不由带了笑看向顾千帆。
“是魏小姐乐于助人。”顾千帆避重就轻。
魏小姐?永和帝很快捕捉到重点,不过朝廷官员中并无姓魏的,想来便不是官眷了。还乐于助人,也算是夸奖吧,能叫顾千帆夸奖的女子想来与他的关系也不简单吧。
永和帝看向苏老:“不知是哪个魏府?”
“东方商号魏思远府上便是。”
商人之女?这身份倒是差了些。不过只要顾千帆喜欢,那女子又品貌端正,身份嘛,也是可以改变的。
“老夫与魏府乃是同气连枝,今后,魏府若是有事,还请陛下能施以援手。”
苏老笑眯眯地说着,丝毫不觉得向帝王讨人情有何不妥。
未来亲家有事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永和帝脸上笑意更甚:“先生放心,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只要不是魏家的过错,朕不会袖手旁观的。”
有皇家力量相助,想必未来也不至于很被动。
得到永和帝的承诺,苏老看他是越发顺眼,觉得出了他珍藏的药也不是那么难受的。
“制药还需两三日,陛下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三日后老夫会将药送到顾将军手上。先行告辞!”
“我送他!”顾千帆不由分说便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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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殿外,顾千帆用仅仅苏老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先生对百日枯很是了解,想必也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吧。”
苏老皱了眉,这顾千帆的洞察力不可谓不敏锐,跟他打太极无疑是没用的。
“我是知道,但这背后水深得很,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其命取之。”
顾千帆言语中的霸气,叫苏老一时有些怔愣。当真是后生可畏!
“我母亲也是死于百日枯,他们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望先生告知!”
苏老停下脚步,他没想到隐族的手已伸得如此之长,连云阳皇宫也有人,那么江越呢?其他小国呢?长宁长公主亡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们竟十多年前就已开始布局。敌人远比他想象得要强大,既然如此,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
苏老叹了口气:“你去问那丫头吧,她要是愿意告诉你就告诉你吧!”
顾千帆微拧了眉:“这事跟她有关?”
“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走吧!你有什么问题自去问她吧!”
斜阳下,二人并行在皇宫之中,不再言语,只剩两道影子忽高忽低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