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哥哥,你怎么……你怎么啦?”萧似雪见那灯下少年,白发如雪,容颜憔悴不堪,心伤不已。他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阿雪,好久不见。”傅流云从那盒子里挑了几样治内伤的药,一股脑儿塞在衣服里,“我还有事,得空再聚,走了。”
“阿绾哥哥,你受伤了吗?你是不是受了伤?”萧似雪扑了上来,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我没事儿,且死不了。”傅流云淡淡地推开她,“我得走了。”
“阿绾哥哥,我知哪里……哪里有火灵丹!”萧似雪拖着他的手,目光闪烁。
“你瞎胡说什么?”萧似雨将她推出去。
“悯国公府果然有火灵丹,它在哪?”傅流云拦住萧似雨,拉住他妹妹。
“那……那是我的嫁妆……”萧似雪幽幽地道:“你想要火灵丹,必须……必须跟我阿爷提亲……”
傅流云怔怔地望着她,唉呀,这个女人,这个要人命的女人啊!
“阿雪,别闹了。”萧似雨拦住她,无可奈何。
“你把火灵丹给我。”傅流云伸出一只手来。
萧似雪不吱声,抿着朱唇。
“把火灵丹给我。”傅流云失魂落魄地道。
“那是我的嫁妆,我为什么要给你?”萧似雪目光烁烁。
“祖奶奶,别闹了。”萧似雨一个头两个大,他知这丫头属意于他,但,这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好,我娶你,火灵丹给我。”傅流云漫声道。
“流云指环为聘。”萧似雪昂着头,盯着他的眼睛,泪光莹莹。他的心意,她如何不知?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是极好的。
傅流云取下指间的流云指环,捻在指间,放在她面前。
平阳坞,流云阁。
天色熹微。
“你干嘛去了?你快看看那丫头……”叶寒凉见他回来了,忙把他拖到榻前。
那女孩儿脸色铁青如霜,如一截儿冰棍,静卧在那锦被之中。
傅流云打开一只珊瑚玉瓶,倒出一粒火红的丹药,送入她唇齿间。
“火灵丹!!哎,你哪弄来的?”叶寒凉喜不自禁,欢喜不已。
那火灵丹果然有奇效,那张苍白的脸,慢慢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唇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老傅,真有你的。”叶寒凉欢天喜地地给了他一拳。
“小爷累了,你自便吧!”傅流云神情淡淡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别乱窜,我家最近不太平。”
“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看顾她。”叶寒凉一屁股坐在床头,扭头望着那昏睡的丫头。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榻,你赖在这里做什么?阿九给你备了客房了。”傅流云没好气地道。
“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叶寒凉冷哼一声。极赖皮地抱着双臂坐在那床边,打死不走。
傅流云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你是真的喜欢这丫头?”
叶寒凉白了他一眼,“自然,你看不出来吗?”
傅流云凄然一笑,“那你带她走吧!我知她想回钱塘……阿九!”他高声叫道。
叫了许久,阿九才神色凄惶地跑了进来,“爷,您回来了!爷,刘管家说,家主他……他……殁了!”
什么?傅叶鸣死了?
叶寒凉大惊!
傅流云定在那里,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少主,家主他怎么就殁了……”阿九不明不白,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
“阿爷病了这许久,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脸上闪过一丝悲戚之色,转瞬即逝。
叶寒凉冷眼看他,这小混蛋对他的阿爷大概也没什么感情,连悲伤都是淡淡的。
“阿九,准备辆马车,准备足够的盘缠,干粮和清水,算了,把我那只匣子拿来。”
“爷,你要做什么?你又要走啊?你这才回来。家主尸骨未寒,你要去哪里?”阿九伤心不已,抱来一只漆黑的描花木匣子,“阿九舍不得你啊!”
“我不走,是叶公子要走。快去帮我准备,马车铺厚点的褥子,弄得舒服一些。快去!”他端起那木匣子,打开,竟是一匣子的银票金锞子珠宝碧玉。
“是,马上去啦!”阿九神色凄苦,领命而去。
“你这是做什么?想一出是一出!”叶寒凉侧目而视。这家伙他完全看不透。
“她不能在这待下去了,你带她走吧!”傅流云轻叹一声,把那匣子推到他面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寒凉不解。
“我阿爷殁了。”他波澜不惊地道:“他们终会发现他的死因,我想我瞒不了多久了。虽非她本意,但伯仁却因她而亡。”
“你是说,这丫头杀了你阿爷?怎么可能?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丫头。”叶寒凉打死不敢相信。这丫头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傅叶鸣竟然死在她手里?他甚至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可笑。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可笑。”傅流云按着额头,头痛欲裂,“我把自己卖了换了这颗火灵丹……”他习惯性地去捻指间的指环,可指上空空,那少年苦涩一笑。
“你到底做了什么?那火灵丹你从哪里搞来的?什么叫作你把自己卖了?”叶寒凉惊异地瞪着他。
傅流云凉凉一笑,再不说话,闭目养神。
为阿爷服丧需得三年,三年后的事三年后再说吧!
阿九备好马车,干粮和清水,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被褥。
傅流云将她轻轻放在绣枕之上,搭上锦被。
那只描金檀木匣子便放在她身侧。
马车停在流云阁前,傅流云一身缟素,白发垂肩,风流倜傥如谪仙一般。叶寒凉站在马车前,与他告别。
“珍重!”叶寒凉长揖到底。
“请务必照顾好她。”傅流云回礼。
“她若问起你来,我该如何说?我可不想骗她。”叶寒凉瞥了他一眼。
“你就说,老子要娶媳妇了,没空管她了。天大地大,她爱去哪去哪,别来烦老子就行!”傅流云嘴角一扬,心中一荡。
远处扬起一阵烟尘,一辆马车穿过牌楼而来。顷刻间,那华丽高大的马车便驶到了跟前。
“阿绾哥哥!”来人正是萧似雪,还有萧似雨,萧家兄妹俩下了马车。
“阿绾,弟惊闻令尊之事,实在……实在令人伤痛欲绝,还请节哀顺便!”萧似雨满脸哀戚。
“阿绾哥哥,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那我们的婚事怎么办?”萧似雪泪水涟涟地望着那白衣似雪的白发少年,她一下马车便拉住那傅流云,细长雪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漆黑如夜的指环。
叶寒凉眼神清冽地望着那女孩,就是这位主在趁火打劫。
“傅某重孝在身,望郡主体谅!”傅流云微微垂首,双眸氤氲。
“傅流云,你……你算计我!”萧似雪气得两颊通红。
“郡主,慎言!”傅流云面色一沉,他侧身而望,目光落在马车边上站立着的叶寒凉身上。轻叹一声,缓缓迈步踏上了马车。进入车内,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正沉沉昏睡中的人儿身上。那张脸庞如同精雕细琢而成的美玉一般,毫无瑕疵可言。弯弯的眉犹如精心描绘过的画作,线条流畅而优美;唇不点而朱,娇艳欲滴仿佛熟透的樱桃;紧闭的双眼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鸦羽般轻盈而灵动。一串晶莹的泪水自她眼角缓缓滑落。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来,压在她枕下,低伏下身体,轻轻在她微凉的额上落下绵绵一吻。泪水簌簌跌落在她脸上。
这次,他是彻底把她推向远方了。那种难言的心碎他再也隐忍不住,跳下马车,再次对叶寒凉一揖到底。
叶寒凉上了马车,敲了敲车壁,车夫收到信号,一扬鞭子,绝尘而去。
傅流云和萧家兄妹回到朗月楼,众仆役已在布置灵堂。
萧似雨转了一圈,未见阿七,“阿绾,阿七呢?”
傅流云揭下供桌上盖着的一截儿白布,赫然露出一方漆黑的灵牌,“吾爱阿七之灵位”。
萧似雪两眼通红,气得浑身颤栗,扬手一巴掌拍了过去。
“阿绾!”萧似雨大惊,见他不躲不避,只是心如死灰地站在那里,凄苦地笑着。
萧似雪转身抓起那灵牌重重地摔在地上,愤然离去。
很快,九州城的人都在传悯国公府的小郡主大闹平阳坞,毁灵堂,摔灵牌,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还说傅家少主为一个丫头一夜间白了头,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痴心之人!
九州城十里外的深山之中,傅家祖坟绵延一整座山,傅流云一身素缟结茅庐而居,他要在此为阿爷守孝三年。
简陋的屋舍,舍外松柏青青,桃花满天飞。舍内只陈设着一张木床,摆着一案一椅,几册书,书案上一只水晶小盆,里面游荡着一尾红色的小鱼,一片碧绿圆荷,春意盎然。
那白衣少年歪在椅子里,一卷书盖在脸上,白发如雪。书案上的一只瓷瓶中插着一枝粉嫩的桃花,花蕊鹅黄,花香淡淡。
阿九端着一碗青青绿绿的冒着热气的饭来,他将筷子放下。
“爷,吃饭了。今儿清明,我特意给您煮了清明饭,您尝尝呗!”阿九满怀期待地站在他身边。
傅流云一动不动,微风轻拂过他雪白的长发。
“爷?”阿九叹了口气,“您得吃饭啊,您老不吃东西,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搁那吧!”他伸了根雪亮的手指!慢慢坐起,已经清明了。他想了想,起身,出门,去阿爷和阿娘坟前焚了香烧了纸,又望着一侧小小的一座孤坟,怔然出神。墓碑上写着阿七的名字!
爱妻阿七之墓。
在他心里,她是他此生唯一挚爱。
一座孤坟埋葬了所有的过往。
只有她死了,世人才不会去追寻灵珠的下落,她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只要她平安遂顺,其他的都不重要。
失去了灵珠之力,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铜盆前烧了一叠信笺和画像。袅袅青烟拂面而来。他轻轻地咳嗽着。
阿九取了一件雪色狐狸毛领的大氅,披在他单薄的后背之上。
“爷,起风了。回屋吧!”阿九心疼不已。
“酒。”傅流云伸出手,阿九忙取来一坛酒。
傅流云倾了半坛在墓碑之前,仰脖喝了一大口。
剧烈地咳嗽着。
“爷!”阿九又气又急,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酒坛。
“您要是想她,就去看她呗,何必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阿九抱着酒坛,真想一坛子砸晕他。
“阿九,备车。”他踉跄着往屋内走去。
“爷,您要去哪?”阿九又惊又喜。这半年以来,这位爷就把自己困在这山中,哪里也不去,谁也不见。
“青龙寺。”他轻轻咳嗽着。
他是要去祭拜那丫头的父母。
马车辚辚地往九州城方向而去。
他坐在车前,风扬起他飘逸的白发。那少年就这样慵懒地倚坐在车头,阿九扬着马鞭看了他一眼,“爷,外面风大……”
傅流云淡淡地笑着,“春和景明,我看看也好。”
路上踏青的女子不少,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双双美目都落在他身上,惊呼着,赞叹着。
“是傅家的少主,他好帅啊!”
“傅公子,你也来踏青啊!”
“……”
傅少主懒懒地朝女人们微微一笑,马车停也不停地往九州城东郊的青龙寺疾驰而去。
暮色四合。
马车停在青龙寺门前,那山门前还停着另一辆马车。
“爷,您小心。”阿九扶着那孱弱的少年下了马车。
他咳嗽着,阿九手上挽着只青青竹篮,篮子里装着金元宝、香烛,扶着那病弱的少年,上了那高高的台阶,一步一步往寺门前走去。
“要不要跟主持打个招呼?”阿九轻扣寺门。
傅流云摇摇头,一身流云溯雪般立在门前。
青衣小沙弥快步而来,开了门。
“傅公子,您来了,快请。”
傅流云跟着那小沙弥入了寺,此时已四月,寺中的桃花依然开得极璀璨夺目。他折了一枝桃花,随那沙弥进了佛陀殿。梵音袅袅,古佛青灯两支牌位前,跪着一上下一白的女子。
同样白衣似雪的叶寒凉站在一侧,手里牵着个粉嫩粉嫩的女娃儿。
“咳咳……”傅流云看着那小小的女孩儿,那孩子……心中一荡,剧烈地咳嗽着。
阿七回眸,那溯风流雪般的少年手捧桃花,佛灯映着他清瘦的脸。